14.我在乎

大概没料到童乐川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李晋昭先是一愣,随后,面色再次沉暗起来。

“童乐川,好好说话。”

他按耐自己的气意,按在她脚踝的手稍稍用力,给她警告,眼神也如此冷肃。

童乐川看在眼里,心底的火气更盛,“我就不!”

“别他妈的给我擦药了,很痛啊!”

她探着身子,表情彰显怒意,伸手就要去掰开他的手。

可手指才碰到他的皮肉,就被他反手死死握住手腕,接着,她听见他冷冷的嗓音传出:“你听听你在说些什幺。”

他妈的、你大爷……

诸如此类粗鄙的言辞,听得李晋昭头大。

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小女孩哪儿学会的这些用语,竟然还全用在了他身上,而且不止一次。

他心头突然淤塞得紧。

他觉得自己真的错过太多对她的关照,才致使他这般不了解她。

“我爱说什幺说什幺,你管得着吗?!”

童乐川偏不,她盛气凌人地注视他说道,可身体却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一切看起来粗陋的言语,不过都是用来包裹她扭曲心灵的带刺的“外衣”罢了。

只是伪装。

越心动,越害怕,越崩溃,就越应激。

只有用表达“不喜欢他”、“讨厌他”的方式来遮盖自己真实的内心,才会让她感受自在。

李晋昭一时无言,他不会暴怒,也觉得不管说什幺,童乐川都只会刺辣辣地反驳。

于是就那幺跟她彼此僵持着,手心盖在她的肤肉上蕴出了醉人的暖意。一股清凉的药香缓缓蹿入他的鼻息。

他才开口。

“小川。”

他不得不再次服软。

童乐川醒神,连忙挣脱他对自己的钳制,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脚,将头偏向一边不看他,也不回应。

“小川,我在叫你。”

他叹出一口气,起身带起一阵悠悠的风。

童乐川以为他会走,可下一秒,她却感觉身旁的沙发坐垫朝下凹陷,发出细碎又沉闷的沙沙声。

他坐在了她身边。

很近。

童乐川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

他要做什幺?

她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身体突然就僵硬了,动弹不了一点,就像一只等待宰割的羊。

只有脑门血管突突跳着。

随后,她散放的右手被男人握在了掌心。

宽大的粗粝的温暖的掌心。

修长的五指盖在她的手指上,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似乎,他也很生疏。

但他始终牵握着。

可是童乐川却傻了,她甚至愣住了,根本不知道怎幺反应。

他在干嘛?!他到底想做什幺?!

童乐川心底有一个魔鬼一样的自己在叫嚣着,她怨怒的血液无止尽地从心腔里漫出,一点一点将她淹没。

容器容量到达了顶点,膨胀变形,最后趋向爆炸。

“你干什幺——”

她愠恼地要甩开他的手,但李晋昭没给她这个机会,反而握得更紧,和一个慈祥的老父亲在安抚生气的孩子没差。

“小川,你好好听我说。”

“说个屁啊!”

“我从前不是一个好父亲,我知道你怨我。但我以后……会尝试去做一个好父亲。”

李晋昭握紧她的手,眼神真挚,从来冰凉的神情逐渐温敛起来,透着些卑微的低姿态。

他说话间,眸光大多时候望着她,偶尔朝下低去,睫毛深邃地煽动。

似乎想告诉她,他是出于真心。他的手指轻轻在她掌心来回抚滑,微凉的指腹反复摩挲。

“呵——谁在乎!”

童乐川咽下一口唾沫,情绪不知觉间竟没了刚才的亢烈,但她还是故作满不在乎,冷哼出声。

“我在乎,小川,我在乎的。”

他轻声喃言,又将她的手握得紧些,道:“错误的地方我都会改正,以后我每天会及时回家。有需要我的地方,直接告诉我,不要闷在心里,我会帮忙。有什幺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再对你不闻不问。”

他从来没有在工作之余说过这幺多走心的话。

这一点也不像李晋昭,可这也确实是李晋昭。

“很多事情,我不会继续追究。但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星海岸了,好吗?”

他不想继续追究过去不放,不在乎她真实的模样到底如何,或是干过什幺其他更多令人震惊的事情。

只想从现在开始,从现在,他的视线会更多地放到她的身上,至少,要保证她健康地长大成人。

要开心,要快乐,而不是每日的郁郁寡欢。

……

可是,他根本什幺都不懂。

童乐川这样想到,视线漫漫地看向阳台。

午间的阳光是如此灿烈,映照在斑白的地砖上,那幺耀眼夺目。

好像看到了热风的形状,是一只隐形的温暖的大手,温柔悄悄地捎动窗台上初生的秋海棠,那粉嫩的花苞颤动着瑟缩着,如同某一颗微小的心脏。

童乐川扯了扯嘴角发笑。

早回家?会帮忙?要她把不开心的事情告诉他?不会再不闻不问?

她几乎没忍住笑出声。

他根本就什幺都不懂。

突兀地,想到这里,眼睛止不住地泛起酸涩,她咬紧嘴唇。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矛盾。

差不多就得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她这样嘲问自己。

他不在的时候你每天都盼着他回家?他现在说每天都会陪你,你却又想要他别回来,别管你。

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满足呀,童乐川。

你到底要怎样呢?

童乐川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在那里刻出一道惨白的月牙痕迹,她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嘴唇似乎被咬出了血气味。

“小川,你生气也没关系,不看我也没关系,我都在这里。”

李晋昭在她身侧,他看见风悠悠地吹扬她乌黑的发丝,便轻轻擡手,将那一缕发拾起,替她挽到耳后。

他的动作虽然生涩,可对他来说却是一次突破。

他感到她的震动,只是不再有先前的过激行为,这一次她只剩一动不动。

渐渐放下手,李晋昭也好久没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是感受到二人掌心的闷热,他才再次开口:“那个叫李殊寒的,下次你如果再遇见他,直接绕道走或者给我打电话。”

他自然地松开她的手,余下残留的体温。

童乐川指头微微抖动,随后终于散漫地转眸看向他。

她变得平静,完全看不出情绪。

“为什幺?”

“他很危险。”

“危险怎幺了?”

李晋昭蹙起眉头。

“他会伤害你。”

他想到上次,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她也许早就被……

越想便越觉得后怕,他的心仿佛都悬在山崖峭壁。

童乐川将视线别开,淡淡地冷笑。

“还有,以后少喝酒,你现在正在长身体。”

“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睡觉。”

她表现出不耐烦,语气冰冰凉凉。

李晋昭张了张唇,似乎还有什幺想说,但他最终还是摇摇头,道:“没事,要是困了,你就先去睡吧。”

他也没寄希望于一次就能跟她交流明白。

她愿意听他说这些,其实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他们慢慢来。

“去睡吧。”

他露出难得的笑颜,想伸手在她头发上摸了摸,却被她躲开。

给了他一记眼刀,童乐川才慢悠悠颤巍巍地单脚站起身,半走半跳。

“需要我帮忙吗?”

他问,也跟着站起身。

童乐川没理他。

李晋昭站在原地看着她,没得到她的回音,也没有动作。

隔了好一会儿,跳着走了一半路程,童乐川才回过头骂道:“鬼才要你帮忙。”

转过身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还骂了一句脏话,李晋昭听得模糊,却觉得莫名好笑。

他敛起笑容,走到她身边,将衬衣袖口挽起。

“我扶你进去。”

童乐川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她更不可能接受他的帮助。

她骂他,单纯地只是为了发脾气。

“不需要。”

她翻了一个白眼,走了。

但没走一会儿又停了下来,只不过这次不是骂人。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幺。

“哦,对了。”

李晋昭愣了一瞬,点头应声,“你说。”

“既然你发话了,那幺有件事情,我需要你帮忙。”

她直直地看着他,不带商量的语气道。

“说来听听。”

童乐川走到饮水机处接了一杯热水捧在手上,背靠着墙壁开口:“星海岸有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子,我要你帮他恢复正常生活。”

李晋昭亦走到餐桌旁,接过花姨递过来的苹果削了起来,听到童乐川这句话,手上的动作一顿。

“怎幺,做不到?”

她的质疑声响起。

苹果皮被削成接连不断的丝带状,垂落。李晋昭静止行动的那瞬间,手上的力道加重,切断了最后的藕断丝连。

“小川……”

他的声音和果皮落进垃圾桶的声音一道穿进童乐川的耳朵里。

她一瞬便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知道他要拒绝了。

于是转身就要走。

“不是做不到。”

他停顿。

“小川,你有问过他吗?”

他询问起来,将削好的苹果划成瓣,放进盘子里。

童乐川停下脚步,无言一阵,才恹恹地回答:“没有。”

“那幺你怎幺知道他究竟愿不愿意离开那里呢?”

他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你在说什幺?!”

童乐川胸腔充斥了愤怒,她压抑着。

“你什幺意思?你不要告诉我,这种事情他乐在其中,还是自愿的?谁他妈十四岁会去娱乐会所给人当鸭?不是被逼无奈,谁会去?你告诉我?”

李晋昭擡眸看向她,恢复了沉默的神情,他再次漠然开口:“我的意思是,你了解他多少?”

“这世界上有很多的不容易,小川,和那些人比起来,你真的幸福很多。不是所有人,你都能救赎。你知道那孩子的家庭背景吗?你知道他的性格吗?万一他惯会伪装呢?你出于好心茫然改了他的命,真的对他有益?他又真的会感激你吗?没有把握的事情,就不要盲目尝试。”

他一口气抛出无数个问题,而这些问题都像无数根针直直地扎进了她的心脏。

童乐川的确没想这幺多这幺深,她只知道自己只有一个简单的诉求。

那就是帮他。

帮他脱离那个污浊之地。

他的泪水至今似乎还烫着她的心。

“我看你是根本不把他们当人吧,在你眼里,他们不过就是发泄性欲的对象而已,你可真会找借口,少跟我说屁话,你果然也不是什幺好东西!”

她开始把矛头指向他。

李晋昭眉头蹙得更深,但是习惯了童乐川这样的尖利以后,他已经能做到坦然接受。

“我的意思是,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如果我们帮助了他,那我们今后一辈子都会和他有关联,可万一有许多潜在的危机呢?”

“哪有什幺复杂的危机和事。我的重点是未成年本来就应该好好读书啊!他本来就应该好好被呵护!而不是去给人当鸭子!如果我报警了,星海岸就等着被一锅端吧。”

她愤愤道。

“没这幺简单的,小川。这个世道没你想的这幺简单。”

他没再多说下去。

“说这幺多,你就是想掩盖你做不到的事实!”

她生气地把盛满水的水杯摔到地上,渐起一地的水花。

李晋昭看着她,叹气,拧了拧发痛的眉心,颇为无奈道:“我不是做不到,我是不愿意,小川,我是一个商人,不是慈善家,从来都不会去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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