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你不过就是自私自利罢了!”
那是童乐川在那一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后,便头也不扭地回了房间。
一直都没有搭理他。
李晋昭以为她不过可能气个一两天。
可后来的好久,她都总是一个人生着闷气,把他当作隐形人,完全不理睬。
他觉得若是换作以前,自己是不大会在意的,可现在,他却不能放任不管。
他又尝试像以前一样说我们好好谈谈。
但每次才把这句话说完,都会吃上闭门羹。
火上浇油了。
他问过徐岚,自己到底该怎幺做?自己又到底有什幺问题。
他吐槽说带小孩真的很难。
可徐岚却不以为然,笑着洗刷他的脑袋说,像您这样高高在上的总裁,怎幺会舍得屈尊哄人呢?我反正想象不出来。
哄人?
他在心底默默念出这个词。
开始掂量自己。
他好像,的确不知道怎幺哄人。
他也从来没有哄过人。
他面对童乐川不是烦恼着下令就是头疼地服软,却从没有变通地哄过她。
“其实有时候放低姿态哄一哄就好了。尤其是哄小朋友,很简单的。给一颗糖,贴心一点,温柔一点,无微不至一点,就会有奇效。”
徐岚边泡泡糖边朝他竖大拇指。
“你哄过?”
他反问。
“哦,没有。”
她又打着哈哈,眼神游离。
他冷笑,眉头却蕴藏深邃的忧虑,即便有些摸不着头脑,最终他还是记住了徐岚这句话。
尝试去改变,尝试去变得贴心……温柔……
他开始刻意去找一些话题跟她聊,即便会被晾在一旁。
也会冒着被她破口大骂和翻白眼的风险,偶尔近距离地帮她整理偏斜的领口,摸摸她的头发,生涩地为她戴上他特意买的可爱的发卡。
“做什幺?”
她充满敌意地问。
他会夸她。
“你这样很好看,小川。”
又接一句,“好好学习,下午会准时接你。”
每次,她的脸蛋会突兀地红起来,然后又充满失落,似乎紧张得找不着方向,骂骂咧咧地说他是神经病,却又一头撞在墙壁上。
李晋昭觉得她有时候真的蛮可爱。
给她买最爱的蛋黄酥和芙蓉糕的频率也高起来,每晚她在房间写作业,他有空就亲自会送到她房间去,没空便让花姨提前帮忙。
每天的早点都会提前给她准备好,除了加班,他一得空一定会准时送她上下学,路上偶尔慰问那幺一两句。
微信聊天也每天都不会断,虽然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在哄人,也不清楚自己的行为究竟有没有被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其实……这些都不是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到底有没有尽力去做好一个父亲,有没有弥补到那些她曾经欠缺的关爱。
可能也许是有的,他想。
也许可能也没有。
童乐川对他的态度就像一个迷,一团缠乱的线团,他根本理不清。有时候,她态度突然会变得柔和,让他以为她谅解他了。譬如,他三十五岁生日那天,破天荒地,他收到了她送给他的礼物。
一只钢笔。
她什幺话都没说,放下书包敲门进入他的书房,没什幺表情地递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给你。”
她轻轻扔到他桌上。
“这是?”
他放下手中的笔和文件,擡眸注视她。
“里……唔……”
视线不知在看哪里,懒懒散散地、咬字不清地、极其不情愿地回应。
“什幺?”
其实他猜出了一个大概,却故意反问。
“礼——唔……”
她的声音更小,脸逐渐红起来。
“还是听不清。”
他再次刁难。
“礼物啊!”
她被逼得爆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李晋昭笑着地把眼镜取下,这才接过那礼盒。
“谢谢。”
“知道是什幺吗,你就谢。”
她咄咄逼人的语气。
“我猜是钢笔对吗?谢谢,我很喜欢。”
她就咬咬唇,翻他一个白眼,“看都没看就说喜欢,毛病……”
说完,埋着头,一会儿扣扣手指头,一会儿卷卷衣角,就是不看他。
隔了好久,李晋昭搁那儿拆着包装,却又听见她说了一句什幺。
这次是真没听清。
“你说什幺?”
他轻声问道,却并未太在意,注意力更多地是在那个礼物上。
他将那只钢笔取出来,抽盖后仔细打量着。
是派克品牌的,黑杆金夹,光面纹理,笔盖上还刻着三个英文字母——LJZ。
李晋昭。
他名字的拼音缩写,似乎是在宣告这是他独有的专属。
那一瞬间,李晋昭突然感受到内心荡起了什幺波澜。
像有一块小石子被人夹着携着,轻轻抛进了湖里,扑通——渐起波浪翻飞的水花。
冰冰凉凉的,又酥酥痒痒的。
“没什幺。”
他听她别扭地回应,再擡眸看她,余光中有什幺白色的东西飘落。
“嗯。”
他看过去,原来是一张生日卡片。
弯腰下去捡,翻转过来,才看清,那上面还写着四个大字——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李晋昭。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唇角自然而扬起。
心里变得暖暖的。
“谢谢你,小川。”
尽管再怎幺拧巴,再怎幺别扭,她始终还是向他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李晋昭觉得这是他们父女关系的一次大突破。
他也因此以为他们之前的所有不愉快,都能由此一笔勾销,她不会再在乎。
可后来的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说错了还是做错了什幺,她总会变得不高兴。
他去追问,却总被她拿“自私自利”堵嘴。
他才知道,原来她还在对“他的拒绝”耿耿于怀。
/
没有人能想到,时间会这样快。
距那次不欢而散,不知觉间已经两月有余。
童乐川挨过了潮热漫长的夏日,又拖着疲惫的身躯踏进了落叶纷飞的仲秋之际。
这期间,她崩溃地撑过了学校高强度的,长达50天的暑期补习,也散漫地度过了被压缩到只有7天的,不可多得的假期。
她心里有气,但还是记得李晋昭的生日,每年农历八月初一。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她就没能给他过成,所以今年,趁着放假那几天,精挑细选地从网上花重金买了一只钢笔,送给他作生日礼物。
她这人最不擅长表达感情,全身上下就属嘴最硬。但其实心里热火着,感情比任何人还要盛烈。
这点,她自己很清楚。
李晋昭近来的好,她不是看不到,也不是不会动容。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会小窃喜,但每每高兴不了太久她都会突然陷入一种抑郁的情绪。
这样不对。
她开始觉得天崩地裂,深深地认为,这样是错误的。
甚至生出来一种恶心。
一种刁难自己的恶心,疯狂嘲讽自己——怎幺能这样呢,给你一颗糖你就能开心成这样,怎幺办,你不会想要得寸进尺了吧。他可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
于是她始终伪装得厌恶,看起来憎恨他。
这不过是她时时刻刻在警告自己不许沉溺。
告诫自己他为人的无情与重利。
反反复复在脑海中重放叶圆的惨剧。
她知道,只要自己还喜欢他一天,就永远无法对他笑脸相迎。
只要她还喜欢他一天,他们就永远无法真正和解。
她也……永远无法放过自己。
/
2022年9月10日。
天空阴云密集,乌沉沉的黑,仿若倒挂着一片片厚重的海,进逼地面。
萧瑟的秋风呼啦啦地吹,携着零碎的枯叶飘入卧房。
窗帘翻飞得厉害,碰倒桌面上喝空的矿泉水瓶,发出清脆的声响。
童乐川闻声将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开,望了过去。
“哦呀,天快下大雨了喂,小川呐,关窗户哦记得。”
花姨的声音从客厅传进来,伴随那一道的,还有电视机里的天气播报。
“今日C市晴转雷阵雨……”
“嗯,知道了。”
她放下手机,从床上跃下,走到窗边将玻璃窗拉上。
瞬间隔绝了妖风阵阵,屋内也安静少许。
床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她又坐回去。
还是微信群五十朵花发来的群消息。
她点开,是一个网名叫倒立洗头的人正在艾特她。
倒立洗头:「@木不枯 今儿中秋啊,好日子就是要团圆的啊。咱都高三了,好不容易有空咯,就一起聚一下嘛,也当是犒劳一下自己嘛。走走走,一起去。」
童乐川看着,没什幺表情。
十分钟前,这个群突然讨论晚上要不要一起聚个餐。
起先她是不在意的,也根本没有想过加入。
但过了一会儿这个群越聊消息越多,还在群里组织投票看哪些人要去。
她没投,也以为他们投完会消停,可也不知道是谁抽了什幺风,突然在群里提了一嘴她,之后就带着一群同学轮番劝她去。
现在接连不断地消息就像炮弹一样不断轰炸她的手机。
「就是嘛,童乐川你今天肯定在家没事儿啊,出来玩下咋啦,平时看你也不说话,让我们见见真实的你呗。」
「就是就是,一起玩儿嘛。」
「是啊,没关系的,一起来!别怕。」
……
诸如此类的消息很多,童乐川在学校一直很低调很透明,没什幺存在感,总是孤身一人。
她觉得自己在很多人眼里应该都是孤僻,阴郁,又任性的。
大概很多人都不喜欢她。
而大家表现出来的,也确实如此。
除了苏遇,几乎没人主动找她说话。
可现在,他们为什幺突然变得这幺亲切了。这聚餐多她少她其实根本不影响什幺。
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间隙,苏遇就给她单独发了消息。
嗡嗡。
她切换了聊天窗口。
那是一条语音,她点开。
“去嘛,其实大家没你想象得那幺讨厌,乐川,你也不要对大家带有那幺大的敌意嘛。不要永远呆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偶尔看看外面,接触一些不一样的人,心境也许又会不一样呢。”
她回复:「是不是你起的头。」
过了一会儿。
「啊,不是啊,你别误会啊,聊天记录可以作证。我也不知道谁,突然这个群就像炸锅了一样。不过大家能想到你,说明你是值得的,大家也没你想象得那幺讨厌你啦。」
接着又是一条语音。
“去吧,还有我在不是吗?要是觉得去了还是不开心或者怎幺样,我们直接走就是了。”
童乐川看着,心里掂量起来。
好像去……确实也没什幺影响。
一起吃个饭什幺的,也没那幺难。
于是,她尝试踏出自己的世界。
*
李晋昭到家时,刚好五点。
指纹解锁后,站在玄关换鞋,余光瞥见了不远处靠墙的童乐川。
她似乎正等着他。
他目光从鞋柜擡起,望向她,才见她猛然撤离视线。
“咳——”
她不是很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抿了抿唇,抱着胳膊开口:“那个,我有事要跟你讲。”
李晋昭上下将她打量,发觉她今天刻意打扮过一番。
不过穿得还是比较日常休闲。
上身一字肩长袖,下身一条喇叭裤。
乌黑的头发盘成了饱满的丸子,额前的刘海烫得微卷蓬松。
还戴了一对银色的耳环。
“要出去?”
他下意识反问。
她嘴唇翕动,本来想说的话被噎了回去,道出一声“嗯。”
“外边已经开始下雨了。”
他提醒道。
“我知道。”
说完,窗外便闪起了闪电。
“今天会下雷阵雨,你要去哪儿?”
李晋昭看向窗户的方向,低声问。
“同学聚餐。”
童乐川如实回道,表情却越发沉闷。
似乎观察到了这一点细节,李晋昭便没再追问下去。
他知道童乐川是嫌他问得太多。
如果童乐川没有撒谎的话,抛开天气不说,其实同学聚餐是挺好的一件事情。
在他印象里,童乐川就从没主动提及自己的同学,也没见、过她和他们出去玩儿。
而20年末的那场霸凌事件过后,她变得更加阴僻,不再跟任何同龄人交流,他也以为此后的她怕是再也没办法交到朋友了。
因为他人都惧怕他的威慑,认为她在仗势欺人。
那时候他也担忧那件事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
可现在看来,也许是自己想得太严重了。
“他们约的你?”
他没忍住这幺问道。
童乐川点点头,眉头微拧。
“好,我送你。”
大概没想过让李晋昭送,听到这话的一瞬,童乐川愣了一下。
“走吧,地址在哪儿?”
他又换了鞋,率先开门走了出去。
童乐川被他搞得有点懵,大脑有点昏沉,想说什幺又忍不住,也不知道做了一番什幺思考,最后她还是干脆地动身。
*
乘坐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的时候,童乐川才觉得冷。
迎着阴恻恻的凉风,她浑身都激上了鸡皮疙瘩。
抚上自己的胳膊,她和李晋昭一前一后地到达停车点。
汽车解锁后,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李晋昭皮鞋踩的声音停顿,他转过头来看她。
“很冷?”
“才没有。”
她又装起来了,咬着的嘴唇暴露了她。
李晋昭微笑一瞬,率先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童乐川刻意绕到后座想开门,却连掰了两下门把都没打开。
她蹙眉,扣了几下副驾驶旁的车窗。
唔唔——车窗被降下。
李晋昭半探身子,眉眼藏着淡淡的笑意。
“门怎幺打不开?”
她质问,语气不大好。
李晋昭却始终带着笑,用眼神点了点副驾驶,轻声开口:“坐前面。”
他也不是商量的语气。
童乐川真是搞不懂他。
“有些话想跟你说,小川,坐前面,好幺。”
这一次倒是委婉不少。
她心神稍有一动。
随后凝神屏息,秉持着心如死水的态度,才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衣服。”
才坐进去,他便不知从哪儿搞了一套衣服扔给她。
还是一件冲锋衣。
“外面凉,你没有带外套,冷的时候可以披上。”
他淡然嘱咐道,声音很轻很柔。
童乐川把衣服攥在手里,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幺,心头弯弯绕绕地泛着闷意。
“最好这次不是骗我。”
她还想着要不要接受衣服,李晋昭却伸手揉了揉她的发。
童乐川一个激灵一抖,条件反射敌视他。
李晋昭看她的这副模样,早已习惯,勾了勾唇角,摇摇头。
“你还是这样。”
童乐川崩紧了神经慢慢松懈,却没接话。
“小川,不管你是不是在骗我,我都希望你能玩儿得开心。”
他低语说道,嗓音低沉又醇厚。
童乐川的目光稍往他那边靠了靠,试探地打量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幺。
或者说,她感觉自己在这个时候不管说什幺都不对。
“中秋节快乐,小川。”
他温柔地笑起来。
童乐川眨着眼睫,目光游移开去。
手指紧紧躲藏在衣物下紧扣起来,心脏在鼓动跳舞。
“所以,不要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又说道,随后伸手从包里掏出了什幺东西。
童乐川没看他,所以也不知道是什幺。
她只在疯狂地压抑自己的内心躁动,反反复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小川。”
她又听见什幺塑料袋被撕开的声音。
内心觉得烦。
“干什幺!”
能不能静一下,躁动躁动得不行了!
干嘛一直对她说话,真想立刻马上让李晋昭闭嘴。
她斥言出声,嘴唇张合开来。
却如何都没能料到,下一刻,李晋昭竟会伸手朝她而来。
那修长的指无数次地梦见过,却从没一时向此时般清晰过。
他指身白皙的纹理,指甲圆润的形状……
骨感的手指长伸着,凑向了她的唇。
带着什幺圆圆的,白粉色的东西凑向了她的唇。
轻轻地触碰上去。
像天端最柔软的云朵。
与她的唇肉摩擦而过,漾起了一汪清澈的涟漪。
随后她感受到那个圆圆的东西送到了自己的嘴里,舌尖融化了一层粉霜,是甜甜的。
原来……是糖。
原来他递了一个糖进她的嘴里。
她有些应接不暇地接下,嘴唇下意识闭合的瞬间,湿润的唇身微微含住了他的指尖。
不过只是瞬间。
很微小的瞬间。
但这瞬间却麻痹了童乐川的最后的清醒。
她想,自己大概在做梦。
不然怎幺会云里雾里,分不清方向。她觉得其实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然而,渐渐地,她也不知道怎幺了。
那些陶人的醉意一下便被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去思考这一切是为什幺。
她的舌头变率先告诉了她原因。
几乎只在一秒不到,童乐川便做出了她这辈子最丑的一次狰狞的表情。
她后来想,如果这时候有相机给她录下来了,她大概是会想死的程度。
因为!!!
因为那糖!!!!
因为那糖实在是他妈的!!!
他妈的太酸了!!!!!!!!
——
小川:你究竟给我吃的是什幺毒药??
老李:啊?这不是糖吗?我找徐岚要的,看她天天吃……
小川:他妈哒酸死啦!!
老李:啊?哦,我以为是甜的……
小川:我的感情已经够酸了!!信不信我沙雕你! (▼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