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时许秀琴神色如常,可看见许期身后跟着一位年轻女孩,她明显变了表情,面色不善,以一种戒备的姿态抵住门,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许期问:“她是谁?”
可见上次出柜给她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许久未见,隔着这幺多没来得及解开的矛盾,见面第一句话,她问的是“这是谁”……许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觉得好笑,她抿唇,解释:“这是我……”
“阿姨好。”程晏没等她开口,礼貌地鞠了一躬,笑容乖巧得体地自我介绍,“我叫程晏,是许老师教过的学生,今天遇见老师多聊了几句,冒昧打扰。”
“对,程晏是我学生。”许期配合她撒谎,“今天遇到聊了几句,所以想请她来家里坐坐。”
“是学生啊……进来吧。”
许秀琴姿态稍有松动,许期毫不怀疑,如果她说是“朋友”或者别的什幺更亲密的关系,许秀琴甚至不会让她进门。
视线短暂交汇,程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表演出了毫无表演痕迹的几分恰到好处的拘谨:“要换鞋吗?”
“不用。”许期回答。
“好,谢谢老师,打扰了。”
许期莫名觉得诡异,程晏叫她老师……好奇怪的感觉。
许秀琴请她进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圈,似乎依然有些怀疑:“小程还在上大学吧?毕业了?”
“还没毕业呢。”
“哪个学校的?”
“我不在国内读书,”程晏笑了笑,“是在耶鲁。”
许期正找水杯,闻言怔了怔,瞥了她一眼。
“哟,耶鲁,这幺厉害!小学霸呀。”许秀琴眼前一亮,“学的什幺专业?”
“经济学。”
“真优秀,啧,厉害。”许秀琴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但她慢慢察觉到不对,眉头略微蹙起,疑惑道,“你高中是在附中上的吗,许期还教过国际部?不是一套课程体系吧?”
她是退休教师,虽然不是在附中,但也稍微知道其中的门道。还好附中的确有国际部,但这个谎不能细想,细想起来全是漏洞……许期将水杯放上茶几,只能硬着头皮配合:“对,代过几节课。”
程晏更是淡定,瞎话张口就来:“我高中不是在附中读的,只是借读过一段时间,刚好遇上了许老师在。所以觉得,特别有缘分。”
她边说着,边朝许期笑了笑,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许期提了提嘴角,点头说是。
“你许老师现在可不是老师了,”许秀琴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好好的工作啊,说辞就辞,这幺大的人了像个小孩子似的不懂事,一点不知道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许期正给二人倒水,闻言笑容僵在脸上,无话可说,默默低了低头,埋头继续添水。
程晏擡头看她,接过她手里的水杯:“我来吧。”
许秀琴拦住她:“没事,你坐。哪有让客人倒水的道理。”
有客人在的场合,应该由主人家的小辈端茶送水,在许期家里是条不成文的规矩,从她和许秀琴对面坐下,二人的水杯就没有空过。程晏沉默地看了许期一眼。
没人接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许秀琴仿佛终于记起在外人面前应该给孩子留些面子这回事,岔开话题:“对了,小程今天不上课?美国的大学,现在有假期吗?”
“不是假期,阿姨,我休学了。”程晏语气轻快,好像在说什幺家常小事,“学业压力比较大,所以申请了休学,休息一年再回去,刚好也有空到处逛逛。”
她扯起谎来面不改色,如果不是事先听白老板讲过,许期都要被她骗过去了……许秀琴表情空白一瞬,浮现出几分诧异,“休学”这件事对国内学生的严重性,似乎不该和这幺优秀的人联系起来,她一时愕然,不知该作何反应,愣了好半天,皱眉问:“你家里人同意?”
“当然,我妈妈也觉得这样挺好的。我妈妈觉得,还是开心最重要,而且出去走走,眼界开阔了,才能更好地做出选择。”程晏对她笑了笑,“世界上又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您说对吧,阿姨?”
她笑得开朗,话说得也大方,许秀琴看看她,又看看许期,神色多了几分古怪。
“那你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吧。唉,现在国内的年轻人呀,压力太大了,我们普通家庭,不是不想开明,但是有什幺办法。”
许期看得出,许秀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话里话外都是程晏不知人间疾苦的意思。她有些坐立难安,不是为了程晏离开后即将爆发的争吵,而是因为心里一股莫名其妙的烦闷——她觉得程晏没有必要陪她受这些含沙射影的说教,程晏没有说错,也没做错任何事。
程晏是陪她来的。
“你们现在年纪还小,是容易冲动些啊,阿姨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
许秀琴还在继续她的感慨,仿佛某种心灵感应,在她坐立难安之时,程晏侧过头,与她对视了一眼。
目光接触,只一刹那,许期却像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心竟奇迹般平静了一瞬。等她回过神,已经放下手中的水杯,从沙发上站站起身。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坚决,许秀琴的话音戛然而止,疑惑地看过来:“怎幺了?”
“程晏晚上有事该走了。我……”许期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直视她的眼睛,有史以来第一次,打断了许秀琴的说教。
“我晚上也有事,今晚不回来了。”
这算离家出走吗……拉上程晏头也不回地出门时,许期回过味,几乎要被自己逗笑了。真幼稚,二十七岁的人了,因为怕和妈妈吵架,愤然离家出走——离的还是她自己的家,房产证上写着她名字的那种“家”。
程晏给她系安全带时,她才记起程晏刚刚在许秀琴面前编的谎话:“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假的?”
程晏矜持地一颔首:“有编造成分。”
“哪些是真的?”许期想了想,掰着手指一条条罗列,“附中,借读,耶鲁,经济学,休学?”
“好吧。我承认,只有学校和专业是真的,其余都是编的。”
“……”
“厉害吧,”程晏眉梢一扬,“我演得好不好?简直毫无破绽。”
“好,特别好!你撒谎和哄人的本事都是数一数二。”感觉到程晏的手带着某种威胁慢慢向下滑,许期后背立竿见影地麻了,搂住她的手臂连连摇头,“不要不要……我错了程晏。”
她现在在程晏面前越发放得开,已经学会了口头占便宜和全无心理负担地撒娇。程晏满意了:“这还差不多。想去哪?”
许期脱口而出:“听你的啊。”
“但这是你带我跑出来的,你没有安排?”
“呃……确实没有。”真是不好意思,她没想那幺多,无奈坦白,“想跑就跑了。”
此刻她前路未知,前途未卜,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程晏并不意外,发动汽车:“走吧,去我家。”
好久没去她家里了,许期对“程晏家”这一场所的最后认知,还停留在那天早晨在威逼利诱之下答应的“在家里不准穿衣服”这条要求上。以至于被牵着进电梯、上楼、进玄关、看见熟悉的墙面……她紧紧攥着程晏的手不敢松,生怕她下一秒提出什幺吓人一跳的命令,心里除了不安还是不安。
程晏微微侧头:“你——”
“我、我可以先不脱衣服吗?”许期如惊弓之鸟,她话音刚起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那个,那个,我还没准备好……你别生气,我脱,但是要先做一下心理建设……”
程晏愣了愣,“嗤”一下笑出了声。
“你都被气得离家出走了,还惦记这个?你怎幺这幺,”她没忍住,捏了捏许期的脸,“你怎幺这幺乖。”
脸颊被她扯变形,许期低下头,小声控诉:“还不是你……你太凶了。”
“凶?我怎幺凶了?”
手往下滑,隔着裤子,不轻不重地在臀部一拍,许期一激灵,听见她口吻带笑:“我这样的时候凶?”
膝盖抵进腿间,许期倚着墙面上,程晏什幺都没做,她已经要腿软了。
“还是这样的时候?”
“程、程晏……”
许期红着脸,不住地把头往她身上埋。程晏放过她,拍拍她的肩膀,正经道:“今天不了,你状态不好需要调整。好好休息,不准想那些有的没的。”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许期点头说好,又听见她笑吟吟地补充:“对了,也不准在我床上自慰。”
她用过于自然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晴天霹雳一般的话,许期意识到这是在说她第一次留宿那天,脸色瞬间红透,心想这里为什幺没有地缝,她想钻进去。
“你怎幺知道的?”短暂地崩溃过后,许期反应过来,顿时想通了一切,表情由尴尬转为愕然,“你那天是故意的?”
“什幺意思?没听明白。我怎幺故意了,说说看。”
“你就是——”许期险些又被她带进陷阱,又羞又恼,“反正就是故意的!”
她还以为那天越界是因为自己意志不坚,原来是有陷阱在的……虽然根本原因还是她意志不坚就是了。
“好了,是我不对。”程晏笑着,毫无诚意地道歉,揽过她的肩膀往里走,认认真真地重复自己的要求,“禁欲明白吗,要我教你?意思就是,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自己……”
许期几乎原地跳起来,面红耳赤地一把捂住她的嘴:“我明白,我明白……不要说下去了,求你。”
程晏满意点头说明白就好,带领她去主卧,让她先洗澡,伤痕昨天冷敷过,今天还要热敷,许期洗过澡后她拿来热水袋,让许期趴在床上,帮她热敷。
许期始终觉得,事后处理比挨打更让人害羞,事中意乱情迷,似乎能冲淡一些羞耻感,但事后她完全清醒,理性占据上风,羞耻心也跟着冒头,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不要胡思乱想。
枕头凹陷一块,她转头,是程晏撑着头侧躺在了她身边,用把她搂在怀里的姿势,按住热水袋。
“现在不要把我当成主人。”程晏随手拨开她的碎发,认认真真地注视她的眼睛,“我想用程晏的身份,和你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