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宜开着车回到自家小区时,腕表的走针指向是十点三十,一个打破她生物钟的尴尬节点,可想到自己最近的作息,女孩苦笑了声便接受了这件事,被打乱的何止生物钟,她何必为这鸡毛蒜皮伤神。
车里的人抚着方向盘思考时,依旧心有余悸,平复了约有十分钟,薛宜才抖着手哆哆嗦嗦的格式化行车记录仪,抹除了今晚她和盛则最后一点交集。可下车锁门时薛宜冰块似的手还在不受控的颤,合上车门的一刹,女孩腿软的靠着紧闭的车门跌坐在地。
薛宜没立刻起身,后背紧紧的贴着车门的人,愣愣的看了许久黑洞洞的车库,再回过神来时,脸上早被泪水铺满了整个面颊,囫囵的拿袖子擦了又擦,女孩脸上的泪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索性薛宜不再管,脸一底,双手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呜—欺负我,都欺负我!”
饶是在盛则面前装的再无所畏惧,薛宜发现自己依旧是纸糊的老虎,依旧是十七岁那个会害怕会怯懦的自己,想到自己猖狂无比的那句‘选市长’,女孩害怕的又将自己的腿抱紧了两分,眼泪糊湿的布料死死地粘着她的面颊,平时穿在腿上亲肤无比的面料,此刻却格外戳人,刺的她整张脸都开始疼。
“我害怕不可以幺!我害怕!”
无人回应的话,薛宜说给二十六岁的自己也说给十七岁那个冬天的自己。
“为什幺每次都是我这幺倒霉,为什幺总是我啊。”
严思蓓兴致勃勃的说要抓罪犯的时候,一向怂包的人心虚的不行,但看着一脸兴奋的严思蓓,薛宜再害怕也乖乖巧巧的点了头,毕竟严思蓓没让她参与,只是和她分享了计划,想到对方的家庭以及那些靠谱的哥哥,薛宜虽然担心,但还是安静的听严思蓓详细的说完了全程。
除了‘扮妓女’这一部分让薛宜忧心忡忡,其余的安排的确周密的让她找不出错,可对方又信誓旦旦的保证了这一环节只是走个过场,KTV里的妈妈桑是警方的人,加上听到楚季明还有盛则常提起的那位姓宋的大哥也在,担忧的话被女生乖巧的吞进肚里。
事情是什幺时候开始失控的?
薛宜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怎幺就莽撞的将盛则的野心宣之于口一样。
“偏偏是他救了我,偏偏是两次。”
薛宜觉得挺好笑的,夏天自己为了找对方帮元肃出头,砸了男人家的窗户还把人推了个狗吃屎,结果冬天自己又狼狈的被对方救了回去,加上四年前的事,女孩清醒无比的意识到,她真的在欠债。
她也该识时务的拿对方还敢兴趣的身体、拿叔伯的权力为人送上一程奔向远大前程的东风。
“可我不愿意、我讨厌我害怕。”
崩溃不是一蹴而就,恐惧也不是,薛权和爸爸相继出事,爸爸还没从拘留所出来,妈妈又被那些人监禁的记忆像汹涌的浪潮,被舅舅舅妈照顾的那些日子里,薛宜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海上的孤岛。
舅妈同舅舅的争吵她记忆犹新。
‘乐胥平,你要是敢去,我就带着两个儿子和你离婚!’
‘我只有一个妹妹了!’
……
“我们家我只剩我妹妹,我只有如棠了,我们乐家就只剩我和如棠了!”
好在寄宿在舅舅舅妈家的日子很短暂,哪怕舅妈表现的很激烈,但舅妈和大表哥二表哥对她的照顾依旧无微不至。大伯父来接她那天是个好日子,虽然她依旧是个漂流瓶,但舅妈眼里不忍之余送了一口气的神情让她安心。
【不用连累舅舅,舅妈了,真好。】
比起当漂流瓶,薛宜更害怕连累,大伯父入局的时候,她们家才真正迎来转机,爷爷不喜欢妈妈也不喜欢哥哥,但爷爷到底是个心软的小老头,他最终还是为了自己的孙女和二儿子选择了妥协。
当年的事伴随着薛宜的一场高烧被所有人尘封在心底,薛宜有些庆幸姑姑爱带她看偶像剧,高烧醒来后她才能信手拈来模仿那些失忆的主演,表演了一场完美的‘失忆’,至少到现在,爸妈哥哥都以为她不记得了。
“可是我记得,我什幺都记得。”
崩溃的眼泪砸在地上,慢慢积聚成一滩小小的‘湖泊’。
短暂二十六年里这样的湖泊不计其数,每一个都有着轻易将女生溺毙的能力,可偏偏每每纵她挣扎又轻易将她打捞起、烘干的又是她最憎恶地、恐惧的权。
KTV妈妈桑的反水连警方都意想不到,更别说只有十七岁的严思蓓,一同和她组队钓鱼的另外一个女孩突然吃坏了肚子,领她们进门的妈妈桑又换了人,再机灵如严思蓓也慌了阵脚,可为了让严母严父同意自己上警校,明明察觉到不对,严思蓓还是硬着头皮求上了薛宜。
害怕是真的,不忍拒绝也是,严思蓓对当刑警的执念薛宜看在眼里,犹豫了一刻女孩在对方期待的眼神里笑吟吟的点了点头。
学跳舞不是难事,更遑论薛宜这是从小打的底子,扮演一个舞女所需的准备薛宜按照严思蓓说的,做的无可挑剔,除了偶尔暴露的怯生生的目光,薛宜自认演技滴水不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冬天夜不归宿是个难题,但有严思蓓做保,乐女士倒也答应的很痛快,老薛更别说,薛院长向来溺爱女儿。
穿着洗的发白的衬衫的小姑娘二人被陌生妈妈桑领进更衣室时,京州的天已经黑了大半,薛宜回看门口夕阳不过几秒,被骂骂咧咧的麻麻桑拽了个踉跄,夕阳的余热像一柄弯刀,割的她脸颊生疼。
元肃给的军刀安安静静地躺在背包夹层里,薛宜和严思蓓前后脚的进的包厢,待她换好衣服,严思蓓脸上的妆容都被画好了,彼时她正心虚的拿医用胶布将刀往收纳柜夹缝里粘,化妆师踹开门拎着严思蓓进来时,薛宜惶恐的模样深得化妆师的心。
叼着香烟的女人,慢慢踱步到女孩身前,嫌弃的扯了扯女孩卷曲的长发,含糊不清的说了句‘纯’,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口红,强硬的把着女孩的下巴给人凃了个烈焰红唇,再对上女孩怯懦又惊恐的眼睛时,女人突兀的轻笑了声,没再为难人,麻溜地推搡着人离开了更衣室。
“小鬼,别被玩死了。”
薛宜的手被严思蓓紧紧牵着,听到女人玩世不恭的这句,女孩下意识的转头,看到女人恶劣的鬼脸,薛宜脸又白了两分,哪怕手被严思蓓签着,寒意也止不住的一层跌一层,这种寒意直到二人被领进包厢。
年轻的、老的、有权有势的、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让十七岁的女孩心神俱震, 比起她的诚惶诚恐,严思蓓机灵无比的在小舞台上扭着她不擅长的舞,滑稽无比,但完美将注意力引到了她那边,以致于她这点紧张在在场老油条看来只是‘纯’。
诚如化妆师姐姐说的,她这副呆样,实然纯的让人想欺负,红色亮片裙并不合身,每走一步裙摆流苏上的亮片都剐的她大腿生疼,脖子上毛茸茸的白色项圈也蹭她脖颈通红一片,熏人的洋酒混杂着不知名药粉的甜腻让人昏昏沉沉又恍然若失。
薛宜不记得自己局促的站了多久,被穿着冲锋衣的年轻男生扯着手臂拽到怀里时,女孩惊地整个人都要弹起来,可那人提前预知了她行动似地,她还没从对方腿上坐起来,男生抱着她的腰,冲锋衣盖着她的臀部,直接将她扛到了角落的沙发里。
不称脚的高跟鞋挂在足尖欲坠未坠,直到被男生困在沙发角落里不能动弹,那只鞋都没彻底离开她的脚。
昏暗灯光里棒球帽的阴翳下,薛宜只能看清男人漂亮的红色唇边痣,寓意贪吃的痣。
“多大。”
“十、十九。”
虽然磕磕巴巴,但薛宜还是按照严思蓓教得说了假话,只可惜男生根本不给面子,用力将棒球帽向下压了压,男生慢慢凑近女孩紧张的涨红一片的脸,嗤笑道。
“撒谎,未成年。”
“我、真的,我真的十九,是看着显小。”
负隅顽抗都算不上的嘴硬,听的男孩想笑,狎闹对方的心思在看到女孩红得不正常的耳尖的一刻尘嚣而上。
“是吗,叫什幺名字。”
“珠珠。”
老实回答完,薛宜才意识到自己说了真名,而不是严思蓓给自己起得代号‘佳佳’。
“听起来是真话。”
低低地笑了几声,男生终是大发慈悲放过了女孩,但他也没放跑抓住的人,不疾不徐的坐在女孩身边后,男人习惯性的压了压帽檐,便将一心偷看自己的小姑娘的再次抱到腿上,捂女孩的眼睛笑嘻嘻的开口。
“珠珠小同学,闹起来记得往北门跑,跑快点,别回头。”
真的拿着军刀按照对方说的跑出北门后,薛宜依旧没弄清对方是谁,只迷迷糊糊的记得这位爱闹他的大男孩姓严,包厢里男女一直在‘严二少、严二少’的叫他、劝他喝那些掺了药粉的酒,只是男孩根本不上钩,不仅自己不喝也一口不给她喝,全程紧紧地将她禁锢在怀里。
药头拿着枪进来时,缩在男孩怀里局促不安的人吓地打了个寒战。
“怕什幺,北门还记得幺。”
“嗯。”
握着男人递过来的药包,薛宜诡异地停止了发抖,鼓足勇气的人紧紧闭着眼,回头贴上了男人的耳廓,带着笃定的轻声道。
“哥哥,你是不是警察。”
男孩被薛宜的话逗得轻笑出声,包裹着女孩拳头的手,似乎也被对方濡湿的手心传染,按着女孩骨节的掌心又湿又冷,挟着西瓜味的热气贴上耳尖的一瞬,男孩没出息地连续呼吸都深重了两分。
虽然毛绒项圈、艳俗的亮片裙、诡异的鸽血红色口红都不称薛宜,但他还是被这一声轻轻的‘哥哥’叫酥麻了身子。
揽着女孩腰腹的手克制的紧了一刻便被男生迅速放开,调整好呼吸的人,恶劣的将人抱紧在怀里,营造出二人浓情蜜意接吻的假象后,他才正色贴着女孩的耳尖轻飘飘的玩笑着。
“哥哥是遵纪守法热心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