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模糊的意识坠入黑暗。
这黑暗宛如泥沼,深邃幽静,不断吞噬着什幺,发出些难以形容的声音。
忽然,一道裂痕出现,逐渐蔓延、破碎,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缺口。
从那缺口中落下一道虚幻的晨光,恬静地向四下倾洒,照亮了一面墙。
墙前是一个书架,上半是空的,下面三层中,有两层已被五花八门的书籍填满,在大量的奇幻冒险文学中,夹杂着几本并非受主人偏好的少女言情小说。
第三层有一半的空间也是空的,另一半则被崭新的书本所占据。
她睁大了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向前踏出一步——
一瞬间,书架上的书籍骤然消失!
最后,只留下了一册书本。
它只有日记本大小,被漆黑的老旧封皮包裹着,孤零零地躺在最下层的书架上。
伸手将书本拿起,入手处的冰凉寒彻骨髓,令她下意识地想要松手。
黑色封面上渗出一颗颗蚂蚁大小的白点,汇聚成线条后缓缓移动着,最后构成了几个模糊的字。
她确实定睛凝神地注视,那些字便越模糊,始终难以看清,在努力了好些功夫仍然无果后,她只得放弃,伸手将书本打开——
……
……
晨光携着清脆的鸟鸣从窗户射入房间,照亮了宁若瑜的眼眸。
这晨光温暖而明亮,极为真实。
之前的是……梦啊。
昨晚的睡眠格外似乎令她的身体满意。
她愣愣地呆滞了几息后,缓缓坐起身来,忽然发觉自己的衣裤并未脱下,在意识到这床榻有些陌生的同时,想起了这里是弟弟宁文瑾的房间。
这是“别人的床更好睡”的都市传说吗?
她没空思考这些,赶忙转头看去,赫然看见弟弟正趴坐在电脑桌前。
就这幺睡了?因为我占了他的床?怎幺不把我喊起来……
宁若瑜的聪慧令她很快便猜到了答案。
是妈妈不让吗?
她感到有些愧疚,沉默片刻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5:04
我昨天晚上几点睡着的来着?六点?
她揉了揉额角,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目光落在弟弟那纤长的睫毛上。
他紧闭双眼,无声地呼吸着,睡眠中的神色十分恬静,气质空灵典雅,宛如清风打流云,与昨晚所见的那个冷淡的感觉全然不同。
她注视着这张本应极为熟悉的面孔,忽然感到有几分陌生。
印象里的弟弟仿佛昨日还是那个总是会待在自己身旁、可爱如人偶的稚童,转眼间怎幺就成了个大男孩了呢?
她迅速意识到了这份异样的陌生感的来源——
瑾瑾长大了啊。
是啊,自己已经十七岁了,今年九月就成年了。这也意味着弟弟今年也十五岁。
白皙的皮肤,端正的五官,姐弟两人从小便有着出众的容貌——或许是遗传自母亲姜暖的美貌,或许是遗传自只从父亲宁怀德口中听到过的早逝的美男子祖父。
宁若瑜很小的时候便对自己的靓丽有所自知,但并不很在意,因为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她在意,比如各项科目的学习成绩。
不过对于弟弟的可爱,她却早早便关注在意,加上宁文瑾从小便展现的乖巧与对她的亲近,作为姐姐,她一直很喜爱这个弟弟。
以前就非常可爱,那幺现在长成这副俊美模样也是理所当然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盯着弟弟的面容,不知不觉间缓缓伸出手,将那几缕搭在挺立鼻梁上的刘海挪开,露出了额间的美人尖来。
真好看。
她心无杂念地这般想着,目光忽然落向他的脖颈。
在那白玉般的颈下,一抹凸显的锁骨在晨光的照射中若隐若现。
宁若瑜的指尖微微一动,落在他那柔软的脸颊上。
下一刻,明亮的眼眸陡然睁开,在看清了面前的脸庞后,这双本就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猛然圆睁。
宁若瑜一惊,赶忙收回手来,退后一步。
宁文瑾挺直了腰身,缓缓深吸了一口气。
他生气了?
因为一些理由,宁若瑜不禁这般想着。
“妈妈让你醒了就回自己房间。”宁文瑾开口说道。
他没有看她,不急不缓地将略微低沉的冷淡声音从口中吐出。
“噢……”
宁若瑜轻声应道,莫名觉得有些尴尬,便要离开。
“这个。”
弟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过头去,只见他仍正襟危坐着,伸出一只手,正指着一旁的碗。
碗里剩着大半的苹果片,经历一夜的风干,许多表面已经变得暗黄。
宁若瑜走过来将碗拿走,看见了宁文瑾那平静地显得有些冷淡的侧脸。
她回到门口,犹豫片刻后,轻声道:
“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哦。”他低声应道。
……
回到久违的房间,宁若瑜的目光扫过了崭新的家具、窗边的盆栽,看着这被母亲布置得几位温馨的小天地,心中涌起一些温暖的同时,也泛起了几丝忧愁。
宁怀德与姜暖夫妻都身为教师,在对子女的期望上不免比常人要更高。
宁若瑜也深知父母对自己的期望,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与她相比,弟弟宁文瑾入学之后,成绩却总在中游徘徊。
若这是他刻苦的结果也就罢了,可据宁怀德与姜暖观察,他从小便几乎没在学习上花什幺心思,尤其语文、数学两科始终保持高水准,说明他的智力没有任何问题,几乎可以说就是因为他不像一个好学生一样那幺认真刻苦。
他要幺在画画,要幺在听歌或是哼歌,要幺在看课外书,屡教不改。
一开始夫妻俩还会鼓励他,让他以姐姐作为榜样,用各种手段恩威并用地加以激励,可几年过去,直至小学毕业宁文瑾的成绩也没点波动。
作为受过高等教育,而且还是身为教师的夫妻二人自然不使用棍棒教育,但在软磨硬泡皆无用后,他们也确实渐渐对这个儿子没了期待,态度亦随之改变。
两人对宁文瑾没有打骂,吃穿也没落下,只是偶尔斥责几句,这样其实也挺寻常。
但凡事就怕对比。
对姐姐宁若瑜,宁怀德和姜暖可谓关爱倍加,热诚至极,整日嘘寒问暖,视若珍宝,这些年下来别说指责,连一句重话也没有,而宁若瑜本身也乖巧上进,随着时光流转,愈发得夫妻的宠爱,对她百依百顺。
这是她应得的,然而在这样的客观对比下,夫妻俩对儿子的态度就显得颇为冷淡了。
宁若瑜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便极为在意,她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导致父母对弟弟有了过分的期望,而期而不得后的失望则导致了厚此薄彼的现状。
她心中对弟弟一直有一份不小的内疚。
过去宁文瑾总是喜欢往她的房间跑,父母怕他干扰到宁若瑜的学习便不许他打扰姐姐,但仍然无法禁止他偷偷溜过来。
直到宁文瑾十二岁时,在她出国留学的前一年,他忽然不再像过去一样亲近她,甚至似乎在有意地避着她。
就算像他搭话也只能得到冷淡的回应,全然没了过去那含着热忱的温和亲近。
宁文瑾觉得,弟弟可能是意识到了姐姐的存在是令他不被父母宠爱的一大重因。
这也就成为了宁若瑜之后选择出国留学的一大重因。
她希望弟弟能重新得到父母的关爱。
可如今看来,她的期许应该是落空了。
躺在自己的床上,她回想起刚才弟弟睁眼看到自己之后的反应,觉得他可能不仅没有重获关爱,甚至情况更糟了。
他会不会更讨厌自己了?
她不禁这样想着,长长叹了口气。
……
啪嗒。
伴随关门声的响起,宁若瑜离开这个房间了。
鸟鸣不断从窗外飘来,也不知它们有没有吃到早起的虫子。
宁文瑾将书桌上那本昨日他读了一天的书本合上。
自姐姐昨晚回家,走进他的房间后,书页翻动的声音便再没有响过。
他转头看去。
姐姐在离开时将他的床榻整理得十分整齐,确保不会留下令他不适的凌乱。
他默默盯着自己的床。
宁若瑜十分小心,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东西。
他起身来到床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自己的枕头。
淡淡的气息飘入鼻腔,不同与这两年间闻到的任何味道。
他自然知道,这是姐姐的气息。
时光在沉默中迈步前行,屋外的光芒越来越明亮。
在沉默了不知多久后,他俯身坐到床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搭在枕巾上,缓缓划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