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平常期末,哥回来

我适应力很强,与其说能力的高低,不如说是身体的本能,苏泽走后,我自己扛着行李去了学校,自然而然地适应了大学生活的步调,只是将他陪伴身边的时间用其他兴趣填补。我曾以为那幺多的爱恨纠缠会不死不休,现在发现,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并不是必须共生的存在。

有他在身边只是一种习惯,习惯是可以改变的。

在我点外卖习惯性地加二后再减一,在我拍完照点开消息列表愣住片刻后随手发给好友,在我无数次想起他的存在而电话永远是空……岁月不顾死活地前进,生活建立新的习惯,而我在平凡的大学生活里将他抛在脑后。

冬至前的夜晚,我在通宵自习室备战期末考,不经意擡头,发现常年静音的手机显示来电提醒。

这个互联网发达的时代,不是天大的急事,没人会莫名其妙打电话通知事情,通常不是外卖就是骚扰电话。

苏泽刚走那会,我会接起每个骚扰电话,再不厌其烦地挂断。心里是有期待的,但我太了解他。断就要断得彻底,换作是我,也不会放任自己与他有任何联系。

我已经认清现实了。

明明已经认清了。

我放下笔,走出教室,接通了电话。

沉默,在走廊嘈杂的背书声中,电话那头始终沉默。

我原本倚靠着墙角站着,此刻转身面壁,慢慢蹲了下去,心跳声重得冲破胸膛,脑中的念头疯狂打架,我喉头发紧,挤出一声:“……哥?”

“乐乐。”

我从耳边拿下手机,面无表情点了挂断,回到教室继续自习。

傻逼东西,我期末考要是掉绩点跟他没完。

时间过了零点,我打开手机,发现日期栏显示了冬至。

窗外风声忽起,只是一声呼啸穿行而过的时间,脑中已闪过十几年来冬至的剪影,大多数是阿姨煮的速冻饺子,偶尔父母回家吃饭,或者争吵,后来是我们俩学着擀面皮调馅包饺子,从十个下锅九个烂,一盆馅咸一盆淡到勉强能吃,去年和室友去食堂吃饺子,食堂阿姨手工饺子到底是香……越近的记忆越清晰,我不是一个恋旧的人,我只是感受过去时光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再带着这些向前去,即便回头看看,也只是给那些淡去的记忆重新上上色。

我无意停留。

但是……我向前走,前方是什幺呢,过去塑造现在,现在创造新的过去,我一直在追赶,拼命地,奔向有苏泽的未来。

那是才我想要的。

“记得吃饺子。”我编辑短信,发送。

“你也是。”

“大学生考试周破防?”又是新一条。

“分开发?你当短信不要钱是吧。”我打字。

“好吧,看得出来破防了。几号考完?”

“22号。不过我们寝室考完要聚餐,23号吧。”

“聚到几点?”

“当然是嗨通宵,恕不奉陪。”

“我去接你。”

“死人在说话?我跟室友一起,她们也不认识你。话说你谁啊。”

“你哥。”

“我哥死人一个。”

“再贫我现在去学校找你,等着挂科吧。”

“?您有事吗。告辞,复习了。”

我咬牙切齿地按下关机。

回寝的路上望着橙黄的灯光想他一秒,半夜躺在床上想他一秒,随即困得睡着。管他呢,死人先别耽误我考试。

昏天黑地的考试周过去,跟室友去搓火锅。

肥牛是人类之光……我被好吃到哭着从火锅店出来,狠狠伸了个懒腰,通宵只是口嗨,下午才考完试,熬大夜复习后的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得不行,因为有室友打算明早就赶车回家,作为寒假的饯别,我们只是聚个餐就回……回去。

黑漆漆的人影裹住了我,伸懒腰的胳膊顺势揽住了对方的背,碎发在耳边厮磨,熟悉的气息晕染开来。

我推开他的脑袋:“喂,我一身火锅味。”

室友三人挤成一团围观我,我摆摆手:“我哥。你们先走吧,路上小心。”

“乐乐,不厚道,这怎幺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啊?”室友夏至冲我挤眉弄眼,勾着另外两人的脖子,“那我们先回了,你也路上小心。”

“拜拜。”笑着挥手告别,目送她们转过街角,我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冲他肚子来了一拳。

其实想打脸的,但是他太高了不好发力。

厚厚的棉服影响了发挥,我的手还硌在他的金属装饰上,损伤惨重,我甩着手,苏泽皱眉捂了捂肚子,然后从口袋掏出一把水果刀递向我。

我无言地看着那把刀。

有一瞬间确实是想捅上去的,但也只是想想。我平凡的人生里疯狂的事都与苏泽有关,这种时候要冷静,要冷静。

他再次低头靠在我肩上,声音闷闷的:“捅死吧,想跟你殉情。”

我相信他真的考虑过,叹口气,歪头贴着他脑袋:“还是活着吧。”

“乐乐。”

“嗯嗯。”我应声。

“……”

长久的沉默。寒风从纠缠的发间穿过,上头的热血一点点凉下来,他在犹豫什幺?

“你现在连这个都不敢说了吗?”心脏沉闷得痛起来,我攥住他的手,指甲掐上手背,冷声质问,“你不会要告诉我,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吧。”

我在虚张声势,我心里清楚的,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我明明不期盼什幺永存,却仍然幼稚的、一笔一划地在心底里刻上坚信:属于我的总能一次次捡回。

都是自欺欺人,感情哪有那幺清晰的界限,又怎幺会被我随意摆布。

我冷得浑身打颤——

擡眼时,看到苏泽眼底的笑。

“我是真的想捅死你了。”

“……我爱你。”

寒风瑟瑟,火锅店前人群来往穿行,苏泽低头吻我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幸好吃完火锅大家坐着磕了半小时瓜子,顺便把薄荷糖一扫而尽。

于是口腔里只剩薄荷被温润的唾液再次激起阵阵凉意,而舌头温暖地贴上,深吻便在忽冷忽热的浪潮中起伏,如同我燃起希望又摇摆不安的内心。

但外套沾上浓郁的火锅味烫熟了冰冷的空气,两年后的重逢带着繁华市井里食物的烟火气,如同过去无数个周末和朋友聚餐,分别时总会出现他的身影静静等在原地,仿佛日常生活有条不紊地继续,而他从未分离。

“等了多久?”我向他伸手,苏泽握起来揣进口袋,他的手心不算太冰,但也没有什幺热度。

“从你们坐下来二十分钟后。”苏泽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让我后背发凉。

“又不是我让你等的。”我下意识回避视线,小声嘟囔。

“说什幺呢?”苏泽歪歪头,问得真心实意。

误会了,我以为那种眼神是刀我的前兆。

我并没有提前说好让他过来,只是告诉了他聚餐地点。

没有见面之前,我并不允许自己有什幺期待,因为不想失望,不想心痛。从儿时就养成的防卫机制,我们彼此之间从不发誓,很少承诺,不期待,不背负。

怎幺区分这样复杂而微妙的情感,因为童年创伤?不,天性如此。即便是因为父母的一声声争吵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推近至负,我还是想象不出将爱投射到其他人身上的人生。

“哥。”我黏在他身上,“想你。”

苏泽呼吸一滞,漆黑的眼眸转动,盯住我。我一直很喜欢他的眼睛,有时候像是爬行动物的目光,在我身上凝滞。我喜欢他那样注视着我,厚重得有如实质。

两年未见,他的自持在我面前松懈了,他从前不会这样露骨地对我流露温柔。贮藏才会积累,稀少才珍贵,我们在童年宣泄过太多爱意,也因此引发许多争吵,因为恐惧终有一日分崩离析,于是刻意筑起防线,小心藏起能够伤害对方的刀尖。

很矛盾,我们冷淡而热烈地相爱着。

我擡手抚摸他的眼睛,捧起他的面颊,如水般的温柔快将我淹没窒息。

“乐乐。”他哑着嗓音,指尖拨动我的碎发,“别这样看我。”

原来他眼中的我也一样。

心安感快要涨破了,横亘在彼此间的年岁只如鹊桥银河牵起我们的再会。

我闭了闭眼:“哥,你也一样。”

感情灼热得要将人烫伤,仿佛回到久远的过去,不知分寸地在对方身上留下印记。

耳畔的喘息重了起来,我最终瞪他一眼,扭头继续走。

“好过分。”苏泽轻声说。

“对变态应该的。”

“两年了,这是很恐怖的,乐乐。”

也不知道在说什幺恐怖。

“……无语了。”我的手放在他的口袋,用力捏了一下。

苏泽拿指尖勾勾我的掌心,我打了个冷颤。

“你这几年在外面怎幺过的?”

“在飞机杯上面贴你照片。”

我当然不是问这个。

“真有你的。”

“谢谢夸奖。”

行吧,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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