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薛宜都没搞清这位‘热心公民’何许人也,记忆片段里除了枪声响起时的兵荒马乱,就是男生护着她用力将她推出门外的记忆,或许是时间更迭或许是人体自我保护机制,薛宜对这件事的记忆越来越简单。
哪怕她最后得了个‘热心市民’锦旗……
“真是脑子不清醒,想这些没用的,人家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粗鲁的擦干脸上未干涸的泪,薛宜撑着地浑浑噩噩的站直了身子,喃喃自语的人语气里尽是自嘲,慢慢走了几步,她才感觉浑身发冷的感觉也渐渐降下去,可走到电梯前的时,薛宜盯着跳动的数字屏出神了很久,回过神来的人,暗骂了句‘废物’,又转头跑回了自己车上。
拉开车门打开暖气后,薛宜安安静静的坐了许久,才重新郑重地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像迷茫胆怯时的自己那样,小心翼翼摘下车载护身符挂件默默放到了手心。
“我真的已经拼命往前跑了,热心市民。”
仰着头按下想哭的情绪,薛宜深深吸了一口气,动作利索的拉开护身符的黄绳,视若珍宝的将那枚黑色弹簧扣倒在掌心,珍重无比地抚了又抚。
“你到底死没死……”
薛宜逃跑的时候手里不止有那包证物毒品,还有男孩冲锋衣帽子上不慎摔落的弹簧车缝钮扣。
说来好笑,因为这枚扣子,薛宜直接避雷了这家品牌,哪怕衣柜里的运动服全来自这个价值不菲的品牌,哪怕她有一件一模一样的白色冲锋服。
因为这枚做工粗糙的弹簧车缝钮扣,薛宜再没穿过这个品牌。
“求求你不要死,我好愧疚,我真的好愧疚!”
握紧纽扣的人崩溃的趴在方向盘上痛苦嚎啕出声。
“如果我当时跑、跑得再快一点呢。”
兵荒马乱的冬天远比言语描述的要恐怖,哪怕自我防御机制拉满,薛宜也过不了这个坎,横亘在那段时光里的石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女孩子、男孩子,却没有她们这些最该死的‘官家’子弟。
在当时一直表现地自如无比的严思蓓面前,薛宜蠢得漏洞百出,但严思蓓如鱼得水的表演还是在楚季明领着宋胤川进门一刻宣告结束;在场的男人或许陌生楚季明但并不、也不可能陌生宋胤川,高大的男人冷峻的目光淡淡的扫了眼正端着酒往严思蓓嘴里胃的胖子,那人便吓得没了动作。
“我妹妹,你也敢碰?”
角落里的薛宜看着这一幕终于为严思蓓放下了心,那胖子往杯子里倒药时,她看得一清二楚,骑在男生腿上的女孩左扭右扭,一副恨不得亲自替严死蓓扬了那杯酒的正义模样,让男孩想笑又憋闷。
生理冲动还是别的什幺冠冕堂皇的立候抱着她不让她乱来的男生,只想尽快让人安静下来,可惜他的动作只有反作用,男孩整个小臂都被女孩掐得通红,没一块好肉。
男生自然之道她在急什幺,但也没老实地顺薛宜的意。
暧昧的呻吟了一声,在周围人揶揄下流的眼神里,男孩笑眯眯的不远处的男人扬了扬下巴。
“闹得很,就是欠调教。”
男孩说完,揣着明白的众人哈哈大笑了几声又道了几句‘二少,少年豪杰’,便不再管他们这的动静。
定了心神的人用力的将薛宜按进了怀里,半是恐吓半是哄。
‘再掐我,我就把你丢给那酒糟鼻老头,他可盯你一晚上了。’
果然,听到这句,薛宜吓得火速收回了拧着男孩胳膊的手,那个酒糟鼻薛宜记得。色眯眯的眼睛就没从她屁股上移开过,哪怕她现在是‘男孩所有’,那人也一直在言语暧昧的试探,诸如‘小女孩什幺感觉’‘嫩得掐出水’这样的话,薛宜没少听。
再被对方提起,薛宜吓得有种体温下降的错觉,这会儿僵直在男孩怀里的模样要多乖有多乖,活脱脱一木头人。男孩感受着怂包薛宜的体温,好笑又好气,心里满是气不打一处来的腹诽。
【这个胆子还敢和当官的孩子胡来,怎幺这幺蠢。】
头疼的咬了咬下唇,男孩慢条斯理的拿手指缠了圈落在手腕处女孩长长的卷发,声音温柔的能滴出蜜。
“珠珠小同学,你朋友可比你机灵,操哪门子心。再说了我只对你热心肠,我可没闲工夫管、她。”
说完,男孩兀地想到了市游泳比赛那天,想到了拿了奖牌火速扔了泳帽一路小跑到她妈妈面前邀功的女孩。
泳帽摘下后,那撮一荡一荡的小卷毛也是这幺呆呆的搭在女孩耳边,鬼使神差也好早有预谋也罢,男孩默默举起相机拍下了咬着奖牌笑得眉眼弯弯的人。
土得掉渣的鲨鱼泳衣倒是比这遮住胸遮不住屁股的破亮片裙称女孩,想着,眉间满是戾气的男孩默默将围在女孩腰上的冲锋衣又往女孩腿上盖了盖。
【小屁孩,比我们家混世魔王还小八个月,什幺地方都敢来。】
“记住我说的,管好你自己,闹起来就往北门跑;我管你我也只管你,别的阿猫阿狗关我屁事。”
‘关我屁事’几个字被对方说得咬牙切齿,薛宜不懂男孩为什幺会对严思蓓如此敌意满满,也不理解自己到底怎幺得了男孩青眼,但一想到家族聚会上,大堂哥他们说的吸毒不良少年,她就还想再挣扎一下,严思蓓太莽撞了,她实在害怕自己朋友会为了钓鱼喝下去。
再一说……
‘热心市民’在包厢里的地位看起来不低,一定很有话语权!
不过没等她措好词,浑身是戏的楚季明一脚踹开了包厢的门,拿着枪的刀疤脸应激地将枪上膛的声音吓的她下意识就想捂耳朵,但男孩快她一步,抱着她往角落里钻了钻就紧紧抱住了她的脑袋。
好在,这次是虚惊一场,男人的枪被一个局长按了下来,那位局长薛宜在民生栏目见过,姑姑姑父提到他时都是嗤之以鼻的不屑态度,甚至会骂一句‘爱作秀的伪君子’。
“有病。”
松开薛宜的男孩心有余悸又恼火的低骂,听得薛宜温吞地笑出声,轻轻得,只有她和男孩能听见。
“还笑,都要被卖了。”
彼时薛宜不明白男人这义愤填膺的话是什幺意思,可擡起头时,看着楚季明抓着脸羞红一片的女生离开了包厢,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卖’一字的意思。
如坠冰窟的感觉冻得她头皮僵麻,宋胤川居高临下地丢下一句‘玩儿得开心’,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再傻的人也觉察出了不对,脑满肠肥的贪官污吏们瞬间门儿清那个活泼到古怪的小姑娘是身份是什幺。
‘严守的女儿,那他娘的是严守的女儿!’
“知道怕了?”
男孩看着低着头吓到瞳孔失焦的人,一脸不争气地瞥了眼锤着脑袋没了动作的女生,声音低低得却让人安心。
“怕什幺,她不管你,我管你。”
用力地揉了揉女孩红的要掉下眼泪的眼眶,男孩又按了下帽檐,咳嗽两声后,起身拍了拍裤子揽着怯生生的女孩就准备往外走。
此时薛宜两条腿几乎软的站不住,耳边充斥着‘抓内鬼’、‘老子要弄死走漏风声的’、‘怪不得许玫让我们换地方’、‘严守的女儿我不敢动,其它的我不敢幺’的恐吓之语,说是恐吓,这些疯子也做了。
除了她,另外几个女孩子已经被推到了舞台前当藏毒工具,此起彼伏的尖叫听的薛宜不敢睁眼也不敢哭,她至少还有热心市民这根浮木供她依靠,如果哭她和男生都完蛋了,管是什幺有地位的二少还是富家子,在这些疯子面前,她和他两个内鬼一定没好果子吃。
“别怕。”
男孩的贴着她耳朵的安抚只起了三分作用。
对方的外套套在她身上,暖得让她想落泪,只是还没走到门口,那位‘伪君子’局长一声暴呵,便找人拦住了她们二人。
“不许走,这死丫头我记得是和严守女儿前后脚进来的!”
“所以呢。”
男孩的语气懒洋洋的,甚至还挑衅意味十足地挖了挖耳朵,末了他还跩跩地朝那位局长弹了弹尾指,一脸轻蔑地混蛋模样。
“我要带她开房,做爱、泻火,懂幺。”
薛宜此时已经顾不上为男孩的荤话害羞,她只想和对方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带着证据去警察局报警,马上结束这场荒唐的钓鱼局,她只知道,她很害怕,害怕的她找薛权、妈妈爸爸,她想回家。
“拦我?你算什幺东西啊。”
笑了声,男孩抄起扫帚对着保全的头快准狠的抽了四五下,直到棍子折段,他才兴致缺缺的丢了扫帚。
“在京州,就没几个敢拦我的,你算老几?”
指桑骂槐而已,在场众人无一不听得出男孩的画外音。
躲在男孩背后的薛宜大气不敢出,刀疤脸摩挲枪管的动作让她心惊肉跳,即使身前的人替她挡住了大半试探打量的目光,但薛宜还是清楚的看清了枪口对准的位置,正是男孩的心脏。
“二少,不妥吧?一个小妓女,要多少没有,何必——”
“轮得到你教我做事?王局长这是准备替我家老头教育我?”
说罢,男孩没等对方的回答,张扬无比地笑、笑得整副肩胛骨都在颤,要不是自己被握着的手和男生一样冰凉一片,薛宜大概也会被对方这故作从容的假象迷惑。
“少他娘的在我这装大爷,京州这地,你一破局长算个屁。”
男孩笑完没搭理质疑自己人,慢悠悠转过身擡手理了理薛宜鬓边汗湿的卷发,抵着女孩额头笑意不减温声道。
“往哪儿跑,还记得幺。”
“嗯。”
竭力控制住发颤的声线,女孩声若蚊呐但坚定无比。
“跑。”
“什幺?”
‘咔哒’
薛宜还没反应过来男生的话便被推出了包厢。
“跑快点!”
奋力在走廊里奔跑的时候,薛宜脑子里除了被耳提面命了一整晚的‘北门’和男孩咆哮的一句‘跑’字,便只剩下包厢门被狠狠砸上一瞬间传来的震动声;
‘热心市民’推得及时,屋内人那声枪响更及时,女孩子们的尖叫和器物碎裂的声音骇得摔在地上的她几乎爬不起来,膝盖很疼,扭骨折的脚腕很疼、耳朵很疼,被门夹到头发扯出血的头皮更是疼的让她几乎站不稳。
‘加油,珠珠,跑快点!’
踉跄着爬起来的人似乎又看到了当时在终点线半戴着口罩为自己摇旗呐喊的元肃。
攥紧药包后,薛宜努力吞下泪意紧咬着下唇,忍着疼和打砸的噪声躲过一个又一个哨点,又躲回了更衣室。
重新回到更衣室是无心之举,可看到坐在椅子上玩自己藏起来军刀的女人时,薛宜的肾上腺素彻底顶到高峰,动作先去大脑反应,女孩陀螺似地迅速冲到一脸调笑的女人面前,回忆着大堂哥教她的那样,女擡脚对着人的肚子狠狠两脚后又给了对方小腿一记猛踹。
效果立竿见影,合着凳子被踹翻在地的人痛苦的躺在地上呻吟时,薛宜迅速抢走了掉落在一旁的刀。
铺天盖地的化妆品砸下来的时候,扮成化妆师的女警又庆幸女孩这灵活的格斗技巧和果敢,又结结实实地被对方弄得啼笑皆非。
按照她的打算,带着薛宜躲在这等宋胤川来接就万事大吉,可谁能想到薛宜这姑娘警惕心这幺强还是个小练家子。
起初翻出小军刀时她就疑惑,毕竟这刀她怎幺看怎幺眼熟,最后灵光乍现,女人终于想明白了这眼熟感从何而来。
这刀分明是元廷桓那一根筋冤鬼留给元肃这二愣子的,合着小姑娘是元肃藏得严实的小女友。
揉了揉肿得发涨的额头,女人刚坐直了身子,握着军刀拉开门的女孩红着眼睛哭腔浓重的对她骂了句威胁力约等于无的脏话。
“畜生,我会让我大伯来抓你们!你们等着吃枪子儿吧!”
说罢,女孩再没给她解释含冤枉的机会,脱了高跟鞋掷铅球似的狠狠砸到她脸上,便脱缰的野马般奋力的往外跑,她抓都来不及抓,一瘸一拐追去的人只能拿起对讲机着急忙慌的开始安排警局的人掩护。
直到漫长的后来,她才知道对方此时提到的大伯是多了不起的人物。
【薛廷肇、京州首席大检,国副。】
她同宋胤川贤者时间的时候聊到此事,还贱嗖嗖的说了句‘这后台确实硬,怪不得盛老三咬着人不放,可惜了傻白甜元肃。’
但这都是且不提的后话。
甩开对方的哨子后,薛宜到达了男孩说的北门,可不知是她耽搁的时间太久还是今天就是她倒霉的日子,北门附近巡逻的保全每一个都给薛宜一种,一拳能把她打死的直觉。
可想到拼了命把自己送出包厢,可能已经死了人,想到那些生活所迫被迫当舞女的同龄女生,女孩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我不怕,我跑的很快,我是田径冠军,我跑的很快、我跑的很快。”
将药包塞到内衣里,薛宜忍着脚踝扭伤的阵痛,赤着脚咬着牙踩着满是污秽的垃圾桶翻过了围墙,重重的摔在地上的一刻,女孩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踩着运动鞋的‘冷帽’哥哥天神一般从天而降。
“天神个屁,王八蛋,盛则你们都是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