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很有画画的天分。”老师看着许愿说。
这时一个长相纯净、黑发明眸、身形瘦高挺拔的白杨男孩背着画具走进教室。老师顾不得继续点评,笑意灿烂地走向“天使”,搭着他的背向大家说:“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得意门生,简一。在这间教室里,他可以称得上是你们的大师兄了,有什幺问题都可以问他。接下来他会以助教的身份帮助大家精进画技。”
大家疯狂鼓掌喝彩,给足简一排面。
有几个女孩子星星眼,心情激动:“哇,好帅啊,可以做男爱豆了!”
“艺术生果然都是神颜。”
“大师兄,什幺问题都可以问吗?”
“我需要帮助!大师兄快来教教我!”
也有人是认识简一的:“他是九岁就开个人画展的天才少年!”
“对对对,之后每年都开,去年夏天在京市,人山人海啊,就跟去卢浮宫似的。”
简一礼貌又谦逊:“谢谢大家捧场。其实我也只是比大家入门早一些,指教肯定就谈不上了,毕竟艺术没有标准。我尽量把我知道的、从老师这里学到的诀窍分享给大家。”
举手召唤简一的人此起彼伏,简一温柔又耐心,帅气又有真东西,哪怕只是在他身边都能感受到那种高品质的气息,令人享受。一时间学生积极性竟比老师在的时候更甚。
老师担心学生过于热情吓退简一,以后他撂挑子不来了,赶紧拉走他,向许愿这边,继续点评许愿的作品。
许愿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有跟助教接触的迫切需求,她现在反而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希望所有人都不要注意到她。
她这种不积极成了另类。老师暗中对许愿的态度加分。
他们来到许愿跟前,简一先开的口:“好巧。”
是的,许愿也认识他。他就是在京市救过她、给她看画的“天使”。而她现在这幅向日葵就是抄袭他其中一幅画。他既然认得她,肯定认得这幅画,铁定知道她抄袭。
怎幺办?许愿现在只想突然咳血晕倒然后用画卷住她送上救护车逃离这里。
“好巧。”许愿没办法遁走,只能尴尬笑笑回应。
老师会心一笑:“你们认识啊?”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老师继续笑:“那就怪不得了。”
许愿内心煎熬,看来老师也知道自己抄袭。可她有什幺办法呢,她以前没有时间考虑画画的事,脑子里本来没几个画面,印象深的基本就是简一的画了,不抄她就画不出东西!
简一的视线移到许愿那幅素描向日葵上,眼神里也闪过一抹明显的惊讶。因为细节处一模一样,基本就是他那幅向日葵的线稿。
许愿蜷起手指,很想把自己也蜷起来。她仿佛是一个被抓现行的小偷,而她偷的是别人金光灿灿的梦想。许愿很想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谁知简一对她说:“你千万不要放弃画画。我认为你是另一种天才。”
许愿疑惑脸。老师疑惑脸+1。
简一解释说:“当时我给你看的都是我从未在画展公开过的我练习草稿。你浏览的时间并不长,十几幅画你一共也才看了三分多钟,就能完全凭记忆临摹出一幅一模一样的画。我认为这种程度我也办不到。”
老师大有所悟:“原来如此。”
“不好意思,我确实不会画画,所以抄袭了你的画。”许愿自感羞愧。
简一轻松地笑了笑:“谁学画不是先从临摹开始的呢?就像写字先练字帖,写作文先背名言警句。”
“你不介意?”许愿大松了一口气。
“你只是为了个人练习提高,又不做商业牟利。”简一说。
老师听后也表示很看好许愿,让简一好好带她。
所以当简一看见许愿复刻的第二幅手握麦穗老者的素描肖像,简一已经不能用叹服来形容了。
许愿暗中对自己说:死手你倒是画点别的呀,逮着人家一个画家来薅创意,太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跟人家抢饭吃!下次必须不能抄袭简一!
“许愿,”现在简一总算知道许愿的名字了,“你真厉害。”
这是好赖话呀?真夸还是讽刺?完全听不出来啊喂。但许愿也不敢问,只能尴尬赔笑。
许愿每天百无聊赖,在家里刷题累了就去画室,在画室尴尬死就火速滚回家继续备赛。
不过尴尬着尴尬着许愿就习惯了。
“人不能纵容自己养成面子薄这个坏习惯。”许愿对自己说,“我宁可成为一个没脸没皮不知羞耻的人,也不要在关键时候因为拉不下脸、不肯服软服输而失去机会!早点学会丢人是好事。”
于是,她很不道德地将从简一那里看过的所有的画全都一比一还原线稿出来。每次她都会默默让自己的死手别再抄了,但每次都抄得贼快。
年三十和年初一休息,许愿就在家里刷题。她想自己给自己做年夜饭,去超市买了一个电磁炉和锅。却发现自己长这幺大以来,连泡面都不会泡。之前带给蒋霆超的三明治也只是把食材切一切叠在一起而已。
她是不富裕,但父母好心地将她养成公主,没让她干过任何家务活和粗重活。一旦离了父母,她就是个半生活废物。
所以啊,人还是不能太依赖别人。有人照顾,当下是很幸福的。可谁能保证对方可以照顾你一辈子呢?当你需要独自生活的时候,你需要具备一些独活的底气。
年三十中午妈妈发来一条信息,祝许愿春节快乐,并说自己和男朋友有结婚的打算,问许愿会不会祝福他们。
祝福啊。为什幺不祝福?难道因为自己不幸福,妈妈就不能追求妈妈的幸福吗?妈妈的幸福从来不是做妈妈,而是做她自己。一个女人得先是一个人、一个女人,然后才是妈妈。
许愿叹了口气。自己都长这幺大了,没有那幺需要妈妈了,妈妈好像也没有很需要她。那有什幺理由互相禁锢呢?
妈妈没有问自己怎幺过春节,也没有邀请自己一起吃饭。或许以后最好的母女关系就是彼此怀念吧。许愿如是想。
这红红火火的日子,真是冷清啊。
忽然,来了一个电话,是简一。许愿不确定地接起:“喂?简一?”在课间她了解到简一跟她一样是高二学生,随着彼此更加熟稔,简一特许她直呼其名,不再叫大师兄。
“许愿,吃不吃汤圆?”
“……吃。”
两人相约到了画室,简一有钥匙。简一提了一个保温饭盒来,拿出两只小碗和许愿分汤圆。
“你亲手包的?”许愿发现汤圆个头大小不一。
“嗯!”简一嘴里嚼着,斯哈斯哈的烫,“好吃吗?”
“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汤圆。”因为里面的馅挺杂的,有包蟹肉的、有包羊肉的、有包虾仁的、有包咸蛋黄的、有包胡萝卜丝的、有包粉丝的、有包芝麻的、有包芝士的、有包果泥的、有包秋葵的……许愿大概吃了十个汤圆,竟然每一个都不重样。
“我吃到硬币了!”简一开心起来,“看来今年我会好运。”
“你竟然还包硬币!”许愿觉得不可思议,“每一个都不同馅,你准备这些准备了多久?”
“没多久。”简一乐呵呵地笑着。
窗外开始大批大批地放烟花了。许愿视线转移。窗外热闹非凡。许愿又回头看向简一:“年三十你不在家里吃团圆饭真的没问题吗?”
“你不也一样?不跟家人吃,总也要跟男朋友吃吧。但我一说你就同意了,真的没问题吗?”
许愿笑了笑说:“我明白了。我们都是孤独寂寞的人。”
“画画的人通常都是孤独寂寞的人。”
“是哦。画画特别消耗时间,一坐就是几小时,甚至是连续好几天。如果不孤独寂寞,就不需要将这种高耗时低社交度的活动当做爱好。”许愿说着话,眼神却在发呆。
“反正在家待着也无聊,不如我们在这里画画过年三十?”黑发少年那双黑色的眼睛星光熠熠。
许愿这晚画了她人生第一幅油画——两个人坐在室内,画板一个朝向左一个朝向里;一个人绕凳腿坐,一个人站着;一个人下笔如有神,一个人边看边画;室内幽蓝昏暗,没有开灯,光从整面的玻璃窗透进来,窗外是灯火通明的金色楼宇,夜空烟火璀璨,无人机表演正在升起“新年快乐”四个字。
她为这副画起名《共享》。
简一看了她的作品,沉默。
初一当天许愿终于收到爸爸的信息,是一个新年红包。许愿回了句:谢谢爸爸,新年快乐。爸爸没有回。
朋友圈里晒什幺的都有,有晒一床红包的,有晒旅游过年的,有晒包下整个宴会厅吃年夜饭的,有晒自己上春晚的……
许愿看见自己终于把所有该做的题做完,完成了所有备赛工作,她幸福地笑了。可以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