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金露华很小很小,甚至都不太记得清,时候的事情了。
她养了一只兔子,毛茸茸的,非常可爱,我管她叫“雪球”。
大家都听过那首歌吧?——小兔子,白又白,爱吃萝卜和青菜。
露华从小起,就是个好学生,最遵从老师,以及书本上的那些话。
书本上的,工整印刷着的,蚂蚁般密密麻麻,到处爬行的那些话……
于是露华洗了好多新鲜萝卜和青菜,还有干净的水,喂给兔子吃。
可不知怎幺的,兔子似乎很怕她,只是瞪着红色眼睛,簌簌发抖。
金露华意识到,兔子如果不吃,就会饿死的。
于是她拎起兔子耳朵,半强迫地喂给兔子吃。
第一天,小兔子吃了不少,又被灌了好多水。
第二天,小兔子就拉稀了。
露华是个很有耐心、以及责任心的人。
既然养了,就要认真负责,照顾到底。
她给兔子擦干净,还给她洗了个澡,用毛巾仔仔细细擦拭干。
放回笼子里后,兔子似乎更害怕了,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第三天和第四天,露华重复着第一天和第二天;
第五天和第六天,便重复第三天和第四天;
然后等到第七天,兔子就死了。
要知道,为了照顾兔子,露华耽误了很多学习的时间。
兔子一死,所有的努力、付出,全都白费了。
露华太小,尚不理解这个神奇的世界的奥秘,于是勃然大怒,又嚎啕大哭。
她的父母,因为没有文化,或者只是想单纯虐待她——给露华狠狠揍了顿。
“再养兔子!就打死你!”
他们如是得出结论。
而露华也得出了个人生结论,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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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付出了很多,但却不一定会得到,付出该有的回报。”
现在的露华,是长大后的露华,游走在奇妙的成人世界里,并设法生存。
不光是露华,我们所有人,更包括正在读这些文字的诸位,以后都要如此——
这不,一对儿夫妻,被捆住手脚,塞住嘴巴,毛毛虫一样,在冰冷水泥地上蠕动。
周围则是群如狼似虎,凶神恶煞的打手,手上沾着鲜血,眼里放着凶光。
原来这对夫妻,为了筹钱给孩子治病、还债,跟黑市约好,各卖一个肾,和300g肝脏。
然而事到临头,这对夫妻反悔了,而且不听金露华的劝,报了警。
警察行动前,黑市先找到了他们。
而金露华,作为这对夫妻的律师,因为不到一万的律师费,也被带到了这里。
即便如此,面对黑社会们,金露华依旧不卑不亢,履行着合同上的职责:
“——但即便如此,所有人的付出,也需要被尊重!我的委托人,这对夫妻,之所以做到这一步,都是为了孩子。出于本能,出于害怕,才做出了这个错误决定!”
露华试图讲道理,当然不是对着,那些可能字都认不太全的打手。
她讲道理的对象,是黑市首领,一个绰号叫“杨主任”的女医生——
杨主任大概四十出头,烫着头时髦的卷发,而且跟露华一样,戴眼镜、打领带,文质彬彬。
只是她的白大褂上,沾满了尚且温热浓稠,散发新鲜气味的血液。
而且她手里拿的,既不是病历文件夹,或者写病历的钢笔。
那是一只连着粗长电线,刃口沾满血,和血色残渣的圆锯。
而她的眼神,也跟圆锯刃口一样,锐利、冰冷、亟待着要破坏什幺——
好在露华是律师,比眼下更糟糕的场面,她还见过“两次”。
于是露华攥紧汗湿手心,继续表明自己的立场:
“杨主任,我知道他们犯了错,但还是……可以被饶恕的。”
杨主任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很好心情地说道:
“诶呀!问你个事情——!”
“杨主任您说……”
“你见过……”杨主任擡手,揩去圆锯刃口,橙黄色残渣,“火化后的骨灰吗?”
露华不再骗自己了,那黄色东西,就是人身上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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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主任耐心地科普说,人被火化后,只有一块骨头烧不烂,那就是天灵盖。
因为天灵盖是人体内,所有骨头中最厚、也是最硬的一块骨头。
“而我手里的这个——”杨主任说,“是开颅手术里,专门用来切天灵盖的电锯!”
“唔……好厉害……”露华迎合着,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跟着鼓掌,“话说回来,杨主任,我刚才的提议……”
“你的提议很好啊!因为救孩子犯错,情有可原!”杨主任粗暴打断,就跟她的绰号一样,是个领导,毋庸置疑,“我也有爹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话说得很像领导,但实在不太像是个医生。
而她接下来的言行,就更不像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了——
只见杨主任蹲下,抓起夫妻中一个的头发,打开电锯,把飞速转动的电锯,凑向对方额头。
“把一个的脑袋锯开!趁还活着的时候!把脑花(破案了!她是个厨师!还是川菜的)全都抠出来——!”杨主任兴奋大叫着,“另一个人!全程看着!”
“不、不是的……”露华赶紧摆手解释。
俩夫妻中,被杨主任抓起头发的那个,吓得呻吟呜咽,裤子都湿透了。
“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死去——!”杨主任一锤定音,“以此凸显出教育意义!”
嗯嗯……露华点头,这两句话说得,倒是挺像知识分子……
“这就成了!”随着电锯嗡嗡作响,杨主任语气亢奋:
“所以,杀哪一个呢?你来赏个脸,做决定吧!美女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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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华有点慌了,但作为律师,她绝对不能,哪怕一点点,表现出慌乱来。
“您理解错了,杨主任——!”她擡手大声制止,“我的条件是,今天没必要有人死!”
尽管语气镇定,露华还是犯了错误,作为弱势的一方,她竟跟黑社会谈“条件”。
杨主任毕竟是医生,不漏过一点细节。
她关掉电锯,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露华面前。
“你说,要跟我谈条件?”
杨主任收起刚才,嗯,开朗的笑容,举起电锯,直勾勾盯着露华:
“好呀,继续说呀,什幺条件?砍断手?砍掉脚?挖掉眼睛,还是——”
杨主任说着,打开电锯开关,把飞速旋转的锯片,凑到露华面前——
“还是从你身上,拿点什幺来做补偿呀——?”
被这样威胁,露华可不是第一次了。
她想起很多事情,但最后占据脑海的,只是她的爸爸、妈妈……
“一切照旧,切下器官,然后,交钱。”露华盯着电锯刃口,语气镇定:
“我的客户,不是偷渡的黑户,更不是乡下来的打工仔……一个教师、一个记者,都是突然失踪后,会有人寻找他们下落的类型……而且,更重要的——”
话虽如此,露华手心脚底,在所难免地,已经变得湿热。
“更重要的——”露华紧盯对方双眼,“他们已经报过警了。报警之后再失踪,对你们肯定是——相、当、不、利——吧?”
听到这里,杨主任关掉电锯,似乎很困惑地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便他们报警了,我还得继续交易?还要我们给钱——?”
“是的。”露华点头,语气坚定重复道,“继续交易,以及,给我的委托人钱……”
杨主任后退两步,连连摇头,不断重复着:“继续交易,还得给钱……”
“对的!”我重申重点,“要给钱!”
“嗯、嗯哼哼——哈哈、啊哈哈哈哈——!”
杨主任先是小声,随后开怀大笑。
同时她转过头,对自己身后,那些五湖四海、高矮胖瘦的手下大笑道:
“都听见没有?咱们的美女律师,说要继续交易!还让我们打钱?天大的好事儿呀!”
一众手下,或发自内心,或只是识相地,跟着他们的老大笑了——
忽然间,杨主任露出凶恶表情,再次举起电锯,厉声道:
“做了坏事,没有任何惩罚,太不讲理了吧?嗯?美女律师?”
虽然对方很凶,但这一次,露华心里有了底。
第一,杨主任没有启动电锯。
第二,她又管露华叫“美女”了。
对于美女,大家多少会宽容一些——
露华趁热打铁,说出了她的建议:
“我有一个,既让交易正常进行,又让他们,受到惩罚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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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照常进行,露华穿上透明雨衣,在一旁看着。
她只有这一身,看起来还蛮体面的商务装,要是弄脏了,可不得了。
杨主任血淋淋忙活着,助手时不时拿过烟来,让她抽两口。
露华个人感觉,这应该是烟形状的,更不得了的东西。
因为,杨主任看起来心情很好,好得嘴里不闲着,对露华说个不停——
“看到了吧?这个黄灿灿的,是脂肪,然后再扒开看——唔!这就是肾了!”
“哦……哦……”露华不知所措,只能点头答应。
“中医对肾很重视呀,但实际上,肾也没那幺神奇,在我看来,就是个净化器而已——”杨主任继续讲解,“血液流到这里,用水把废物溶解掉,然后通过尿从体内排出去。至于切除的话,很简单的,只要……”
杨主任把肾脏,从血淋淋、热乎乎的肉体里掏出来,连着血管放在托盘里。
然后,她就不管了,从助手那里接过烟卷,转身一心一意,跟露华说话:
“诶呀——!我说得有点——咳咳!过于详细了!你这家伙,该不会在偷师学艺吧?”
杨主任此时样子,与其说是个医生,不如说是,逢年过节时,请来杀猪的师傅。
年猪杀到一半时,忽然跟主人家拉起家常,想讨半副吊子(大肠)拿回家,这样的……
“不敢、不敢……”金露华连连摆手,同时心想,这家伙绝对是嗑嗨了。
毒品害人,人变成鬼,珍爱生命,拒绝毒品。
“这是手术,跟中医可不一样的!”杨主任抽着烟,喃喃说道,“你要是跟谁说,自己本来是个律师,出于‘热爱’,拿起手术刀来当医生,那患者就都吓死了……”
“那是当然……”露华应和着,“杨主任您的手艺(已经不拿她当回事儿啦!),光是看看,怎幺能学得来呢……”
但是,只是,如果是,兔子们的话,只要……
“比起这个——!”杨主任忽然上前,朝露华肩头,狠狠拍了两下,留下鲜红血手印,心情很好地叫道:
“以后要不要,专门跟我们一起干呀——!美女律师?”
“这个……”
露华脸红了,心里撒娇似抱怨着——别管我叫美女呀……
杨主任笑笑,真把自己当成了杀猪师傅,放着手术台上血淋淋一摊不管,抽着烟闲谈起来:
“做我们这行的,难免要涉及法律方面问题,而且如你所见,我们都是粗人,不擅长干那些特别精细的事儿——”
这话听着,配合眼前情景,太令人害怕了,露华不禁问道:
“可、可手术……不算是精细工作吗?”
“啊哈哈哈——!”杨主任爽朗笑道,“你不知道,拆人跟拆车,其实没有本质区别。我对我自己的定位,跟修车的师傅差不多,只不过手上沾的,是红的不是黑的而已……但是美女律师你不一样,你能帮我们做那种……呃,原谅我话说得糙一些……那些场面活!”
金露华盯着手术台,忧心忡忡地想,要是不快点,上面可就要凉了。
她是真的不想,跟眼下这帮人,再多扯上关系了,便婉拒道:
“抱歉杨主任,你们生意太大,而且我水平有限,一旦搞砸了……”
“水平有限?不不不——!”杨主任连连摆手,空中飘着烟圈,“恰恰相反!你简直是——我得找个什幺词儿才好——啊啊!天赋异禀呀!”
被黑社会缠上,露华想,应该说是“倒霉透顶”才对……
就在露华琢磨,该怎幺脱身时,她手机开始叮叮作响。
杨主任听了,脸上表情,霎时冷了下来,盯着露华。
好在露华不是第一次,跟黑社会打交道了。
她知道,杨主任在怀疑她,是不是也跟警察通了气。
于是她拿出电话,当着杨主任的面,接通,并很大声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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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电话的机会,露华想出了个脱身办法:
“杨主任,我这边还有位客户,手术的话,应该还有一会儿吧?所以……”
“嗯嗯——!你忙你的……”杨主任又露出和善笑容,“反正我们有你的电话,也有你的地址,随时联系嘛……”
这句话,差不多可以算是威胁了……
“好的……”露华点头说,“那我这边就先……”
“还有句话,美女律师!”杨主任掐灭香烟,走到露华身前,“我有必要让你知道,你的天赋,究竟在哪里——”
说着,杨主任捏住露华的脸,强迫她看向手术台,那血淋淋的一片。
而手术台上,客串“年猪”的可怜家伙,正转动眼球,死死盯着露华——
这就是露华提出的,对夫妻俩的惩罚方案:
用麻痹剂取代麻醉剂,让夫妻俩在身体动弹不得、但神志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接受手术。
也就是说,手术台上的可怜人,正清清楚楚感受着,自己被如何剖开,切割……
“你这个想法,真的是太天才了呀!”杨主任啧啧称赞着,“我都想不到这样的点子!真的!你是个相当有天赋的人!”
“是、是吗……”
“那当然!你看呀!”杨主任掰着露华下巴,让她看自己的委托人。
可怜的未委托人,此时只有眼睛能动,正死死盯着露华。
“看到没有!人家正死死盯着你呐!”杨主任兴奋强调着,“绝对有‘教育意义’!人家绝对记住你了!这可是你的主意!”
“我……”
一时间,露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幺了。
她只觉得,杨主任指尖,黏糊糊、油腻腻的东西,沾在了她的脸上。
不合时宜地,金露华律师,想起了她的兔子、兔子们。
毛茸茸、颤巍巍,无助缩在角落里,任人宰割的兔子。
“你先去忙,美女律师……”杨主任说,“合作的事情,咱们再慢慢聊,好不好?”
露华已经笑了,不光是因为被夸是美女,更因为刚才打电话的,怎幺说呢……
不过是另一只,无助的、可怜的小兔子。
诶嘿嘿嘿……嗯,不能笑,不能再笑呀,金露华可是律师,是公平和正义的守护者……
——我可不是一个变态呀!
杨主任,朝金露华的肩膀,狠狠拍了两下,点头道:
“看好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