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冰棱在朝阳的照耀下慢慢融化,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屋内,姜姝然握着绣绷的手微顿,金丝银线勾勒出的仙鹤正欲展翅,却因这一声脆响在鹤喙处绽开细小的绒花。
“姑娘!”
丫鬟半夏提着裙裾冲进春芜苑,发间沾着不知从哪里蹭来的雪粒。
“竟陵姜家来人了,说是老爷要接您回去!”
绣针穿透锦缎的刹那,姜姝然瞥见窗外停着的朱漆马车,车辕上姜府二字被融雪浸得斑驳,两个婆子正踩着雪水往屋子里走。
“四年不见,倒学会摆谱了。”
“想来是住在江宁的时间太久,咱们小姐都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两个婆子一唱一和,言语放肆。
姜姝然将绣绷搁在缠枝莲花纹的暖炉上,铜胎掐丝珐琅映得她眉眼如霜,神情冷冽。
当年柳慕心抱着昏迷不醒,浑身是水,刚从湖中被救上来的姜云磊跪在祠堂中哭闹着求父亲主持公道时,这些婆子也是这般趾高气扬。
廊下传来细碎的争执声。
“我们奉夫人之命来接大小姐回竟陵,这箱笼怎的还不装车?”
“夫人?”
姜姝然扶着半夏的手缓步走下台阶,银狐裘扫过阶前残雪。
她声音清冷却清晰,“季嬷嬷怕是忘了,我大燕律例,外室扶正须得原配族中点头,不知江宁李家,何时给过柳氏名分?”
穿着绛紫色比甲的婆子刚要开口,忽见乌金色马鞭迎面破空而来,鞭梢卷起残雪抽在她的膝盖上,婆子吓得一个踉跄,竟摔倒在地。
半夏收起鞭子,走上前去,将人踩在青砖上,碾着婆子歪了的发髻,冷声质问道:“放肆,姑娘跟前,轮得到你这个老虔婆喘气?”
雪粒子簌簌落在院中的红梅上,花心点缀着一丛白,开得煞是好看。
姜姝然盯着梅花楞了会神,春芜苑是母亲从前在娘家时的居所,院中的红梅花亦是母亲当年亲手所植。
可惜满苑花开,人已香消玉殒。
忽然间她注意到婆子掉落在地上的玉牌,俯身捡起。
胭脂玉上刻着如意云纹的样式,带着淡淡的香味,莫名的让人觉着十分熟悉。
姜姝然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另一个婆子的声音打断。
“大小姐,这是咱们夫人的东西,还请小姐归还。”
这是柳氏的东西?
姜姝然面露狐疑,将玉牌掷进雪堆里,头也不会的回了屋子。
“回去告诉柳氏,要接我,得她本人亲自前来。”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一句。
暮色染投窗柩时,春芜苑明灯高悬。
李老夫人握着外孙女的手不肯松开,瞧着琉璃灯在描金屏风上投下摇晃的影,将姜姝然眼角的泪痣映照得越发清晰。
这孩子,长得越发像她母亲了,尤其是这颗泪痣。
想到难产而亡的独女李梦澜,老夫人颤颤巍巍的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叮嘱道:“我知道拦不住你,你是一定要回去的。”
“当年你母亲去的蹊跷,那柳慕心偏又怀着身孕出现,勾得你父亲竟不顾梦澜的丧期未满,就将那狐媚子带回府上要扶正。”
“别说她肚子里揣着的那个,就连姜姝宁那个私生女,不过也才堪堪比你小了一岁。”
“可见你阿娘还在时,这两人就勾搭上了,所以李家至今才不同意。”
“可怜我的澜儿,年纪轻轻就难产死于血崩,一尸两命。”
“你若是回去了,千万要小心柳氏那个贱人,可别再像小时候一样着了她的道。”
姜姝然将手中的暖炉塞入老人怀中,只低声应道:“外祖母放宽心便是。”
她又从妆匣中取出一枚香囊,递给李老夫人。
李氏一怔,瞧着香囊上绣着的兰花,便知这是女儿的遗物。
姜姝然开口说道:“祖母您闻,这香囊的味道可是江宁独有的香料。”
李老夫人点点头,梦澜在世时,最喜欢用江宁的依兰花制成香囊,佩戴在身上。
姜姝然了然,眼中划过一丝狠戾,怪不得今日闻到那婆子掉落的玉牌时,觉得味道如此熟悉,那香味竟像极了母亲身前所佩戴的那枚香囊。
可她分明记得,收拾母亲遗物时,那枚香囊却不翼而飞了,而她如今给外祖母看的这个,不过是母亲从前留在李家的旧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