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我会照顾她

许在在太过伤心,她哭了很久,邱绥哄不住她,但也清楚当务之急得确定她家人的安全。

她是不怎幺经得住事的年纪,但邱绥不是。

他找人问询了受灾群众的安置情况,得知是在镇上的一个养老院里,便带着许在在去了。

许在在哭到后面有些泄劲儿,邱绥给她喂了水,喂了糖,路不好走,他便一路背着许在在。

路上有经过成群结队的人流,两人目睹了几起搜救过程,被担架擡着的伤患、确认没有生存迹象的亲人…哭声、嘈杂不断,令人不由得心情沉重。

许在在勒着邱绥的脖颈抱得很紧。

邱绥反手掂了掂她的腿,“别把事儿都想得太遭了,多往好处想想,好不好?”

许在在在他脖颈边小幅度的点点头,又委屈:“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邱绥知道。

抵达养老院后,邱绥眼生不认识,找人这事就只能让许在在自己来,好在因为之前哭过一阵,现在的她情绪稳定多了。

至少抱了些希望。

然而这种希望随着一个接一个的人辨认下去,失望和恐惧就越来越大。

许在在就像是无头苍蝇似的乱闯,跌跌撞撞的几乎快把整个养老院跑遍,就在她害怕得要回头去找邱绥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猛然响起:“你是不是老许家的,那在丫头?”

许在在愣住,猛地擡头看去。

邱绥也上前。

不远处站着个杵拐杖的老人家,对方看了看邱绥,又去仔细打量许在在,不确定的又喊了声:“在丫头?”

许在在认出这人是村里的村长,赶紧回答:“是,是我!叔,我是许在在。”

没等村长说话,她又飞快接着道:“您知道我爸爸妈妈他们在哪儿吗?我刚去找了,没看见他们。”

村长颤颤巍巍的走近了些,满是皱纹的脸带了些遗憾和沧桑,他长长叹了口气,“我一早就想联系你的,可只知道你考上大学去了很远的地方,也没个联系方式。”

许在在紧紧的盯着他,眼里不自觉漫出一股汹涌的热意来。

村长说:“这情况你也看见了,好多房子都被冲垮咯,真是流年不利啊,你爸他们……唉,你还是赶紧上医院瞧瞧吧,你妈在。”

后来村长又说了些其他的话,但许在在都没能听进去,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只着急忙慌的就往医院赶。

凤山近来一个多月都是雨,降雨量还不小,早先还有人担心会不会像以往那样发生洪涝灾害,但也没太当回事。

灾情最开始出现时,是三天以前,毫无征兆的。

那晚,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家禽圈里的鸡鸭鹅闹腾得不行,姚红花夜半被吵醒,不耐烦的下楼打着手电筒去看情况。

圈里几乎乱成了一锅烂粥,姚红花拿着竹条敲敲打打半晌才镇住一群上蹿下跳的家禽。

她骂骂咧咧上了楼,这才重新睡去,不料没躺下多久,便被一道雷声忽然惊醒,回头一看,旁边的男人呼噜打得震天响,她嫌弃得心烦意乱的推搡了一把。

许父也没得个反应,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姚红花坐起身来就见不远处的邻居家里开着灯,没多会儿,一盏接一盏的灯在雨夜里亮起,还能依稀看见有人在奔跑,跟屁股后面有鬼追似的。

姚红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以为发生了啥事,估摸着是不是有夫妻打起来,便披着外套去走廊上看。

不想刚走出去便听见有人在大吼:“快跑快跑!山要塌了!山塌了!”

“山上的寺庙都塌了!跑啊快跑——!”

下着雨,又隔着些距离,姚红花听了好几耳朵才听清那些人在喊着什幺。

等反应过来他们在吼什幺时,姚红花已经慌了,拔腿就往屋里冲,一巴掌给许父抽醒,又让他去喊老太太,自己则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包袱。

她是个爱财如命的,家里的贵重物品都得带着,可惜越急就越容易出事,她唯一的陪嫁手镯没找着,这是以后要传给儿媳妇的,许父催了又催,姚红花翻箱倒柜,忘了自己藏在哪儿,最后一咬牙,狠下心不要了!转身就跑。

后来姚红花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时无比后悔,要是她没耽误那一会儿就好了。

说不定还能从这场天灾里逃出去。

可惜时间不会倒流,人在大自然面前也是很渺小的,它既有情也无情,或许它怜悯的给了人类逃难的时间,但它也是架在人类脖颈上随时都要落下的闸刀。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然乍响,山崩地裂的滚滚滑坡席卷而来,巨大的石块卷起大量的植被,泥土气势汹汹的伴着飞溅的雨水,转瞬撕裂大地淹没了山脚剧震的房屋。

当夜,房屋建筑被摧毁数座,没能逃出生天的人被掩埋在尘土之下,暴烈的雨声,呼啸的风声,还有小孩哭着喊着,大人哄着骂着,狗吠鸡叫,喧嚣不止……

各人有各人的劫后余生或者声嘶力竭。

姚红花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

村长家的儿子替父过来看望她,悲叹道:“你倒是运气好,被冲到了一棵树上挂着,好险救回来一条命,可你家老许和老太太,还有些人……唉。”

姚红花睁圆了眼睛,目眦欲裂似的急急的喘息,显然想说些什幺,可她受伤太重,口不能言,身体也动弹不得,只能干瞪着眼流泪。

这场面难免叫人于心不忍。

对方安慰道:“好在你家小子没事,在学校念书住寝室没得回来,以后这家里可就剩你跟康娃子两个相依为命,你可得快点儿好起来,康娃子还小。”

提到儿子许康,姚红花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情绪也更为激动,呼吸艰难的哼哧哼哧着。

“还有你家在丫头,婶儿,你记得在丫头电话不?这情况得跟丫头联系,你还得要人照顾呢。”

姚红花眨了眨眼,可惜她说不了话,这会儿情绪激动起来,差点撅过去。

村长儿子也不好再刺激她,只劝着她好好养病,在丫头那边他想办法联系。

然而经历这一遭,姚红花那些携带着的钱财没能留下不说,手机也早就没了影,许在在远在千里之外的瀚海,想联系上她,没那幺容易。

而姚红花的身体状况也支撑不了她等多久,虽说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但她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并不好过,家没了,钱没了,丈夫跟婆母也没了,自己浑身的伤,疼得她夜不能寐,一时间,她憔悴苍老得不止老了十岁。

第二日,许康被从学校那边接过来,被父母溺爱着长大,不知世事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在得知自己几乎‘家破人亡’后,当即就被吓懵了,在医院病床上看见自己险些认不出来的妈妈后,更是哭着跪下去慌得一个劲儿的喊妈。

姚红花泪流满面,嘴里啊啊呜呜的急得又进了一回抢救室。

许在在跟邱绥赶来医院时,姚红花还在昏迷不醒,她的情况比之前更严重了,医生遗憾的交代可能就这一两天的事。

许在在猛地腿一软,被邱绥扶着才没摔下去。

许康见了他姐,惶恐无助的少年就跟看见定海神针似的冲上去抱住了她。

许在在一边流着泪,一边回抱住他。

所有的事情,一切的,都发生得太突然,太令人措手不及,许在在想自己只是终于鼓起了点勇气,试图反抗父母的压迫,为什幺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发生了这些?

她想不明白,也不敢再深想,她实在是太害怕。

如果没有邱绥在背后给她撑着,她根本就支撑不了到现在。

姚红花是翌日中午才悠悠转醒的,虽然醒了,但呼吸困难,连吞咽都显得费力,然而在看见许在在的那一刹那,她整个人却是精神了些。

她死死的瞪着她,眼里似充斥着愤恨抱怨和责怪,全无一点看见女儿的欣慰和担忧。

许在在愣住,眼泪还挂着摇摇欲坠,怎幺也想不到妈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却还是在她吃力的动了动手指时,主动的握了上去。

“妈。”

一抓住她,姚红花的指甲便深深掐进她的肉里,许在在吃疼着没躲。

邱绥上前一步,手搭在了许在在的肩上。

姚红花眼珠一转,大概明白了他是谁,虽然她不能动不能言,但那眼里的憎恶跟记恨都是分明的,或许她有很多话要对许在在说。

若她还相安无事,少不了的要教训许在在一番,揪着她好好打一顿,竟然敢把男人领到她面前来,又或者在气消后打着精明的算盘,反正许在在是被男人给睡了的,那自然就得娶回家,瀚海可是个大城市,城里人都有钱,彩礼得多要,没个好几十万不成,还得出钱给买房子,车也不能少,她家许康以后讨媳妇要用……

但她的身体并不足以支撑她的行动,她的嘴巴微弱的分分合合。

许在在凑近了听,听见她气若游丝般的停停顿顿:“…康……你弟…照顾好……”

“他……我、我、我…死不瞑…目、目……”

许在在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砸在她自己的手腕上。

温热的,却像是要烫出一个烧灼的洞,疼到她五脏六腑都紧缩。

特别疼。

其实她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疼什幺,或许是手被攥得破皮似的疼,也或许是因为她妈始终重男轻女偏心如一,到头来不曾考虑过她半分,更或许是悲怆下的麻木,她回首她的过往,满目疮痍。

姚红花紧紧攥着她的手,用力,再用力,眼睛也越睁越大,仿佛要爆出来,像是在看许在在,又像是费劲的往许康那边瞧,“你…弟……”

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完,姚红花蓦然松开了手。

病房里响起尖锐的嘀鸣声——

许在在彻底怔愣住,呆呆的坐在那里,“妈…”

“妈妈?”

“妈——!”

不多时,医生急急来到病房,许康撕心裂肺的哭嚎着被护士带了出去。

许在在跟丢了魂儿似的,整个人脸色惨白,被邱绥抱起来走到角落里,男人兜着她的脑袋往胸口压。

许在在心痛到无法呼吸,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出,眼泪不受控制的,跟断了线般的汹涌。

最终在医生遗憾而抱歉的宣告抢救无效的那一刻,接二连三的冲击让许在在再也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良久,邱绥擡头看着病床上再无生息的中年女人,低低的慎重说了句:“我会照顾好她。”

弥留之际都不曾被惦记心疼过的人。

由他来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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