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深夜,天地寂静如水,炎暑的季节,谭周游竟感到一丝凉意。
自从和詹洋起了冲突后,为了避免在家惹她厌烦,他常常在外逗留许久。
但今天,等他到家,罕见的一室通明。
甫一开门,客厅激烈的争吵声刹那间灌入耳中,谭周游怔在玄关处。
争吵声愈演愈烈,时而夹杂着打翻东西的声音。
是詹国栋和詹洋。
……
“你怎幺会知道这信是我写的?”
“有脸提,你还嫌给我惹的麻烦不够多?!”
“他们凭什幺不处理,不调查汪成!”
“凭人家有关系!有后台!是你能招惹的?要不是老子税务局有关系,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这跟我犟?”
“呵,如果不是你没用,我至于被欺负?你知不知道汪宝儿她……”
“我没用?你身上吃的用的花的哪一样不是老子给的?跟你妈一样白眼狼!”
“不要提我妈!”
“上次吃的教训还不够?你还想转到哪里去?干脆不要读书了,滚去乡下守你妈的坟去!”
“要去也是你去!是你对不起妈妈!你赶走了妈妈,现在也想赶走我,好把你的小三小四小五接回来是不是?我告诉你,詹国栋,你做梦!”
“你!你——”
骤然一声巨响,像是重物摔落,清脆、震耳。
空气凝滞了片刻。
谭周游本不该介入他们父女两的私事,但不知怎幺,他提步走了过去。
詹国栋似乎还想说什幺,双唇犹骂骂咧咧的抖动,但他余光里瞥见谭周游,于是面色阴沉地拂袖离去。
他额上爆出的青筋,根根分明,显然气极。
甩门声巨大,似乎引起了空气的震颤。
沙发边上,詹洋站的劲直,唯有撑在沙发上的一只手微微颤栗,出卖了她的脆弱。
谭周游五味杂陈,默了会,离开了。
不知静静地站了多久,詹洋在听到谭周游的关门声后,支撑不住地滑坐下来,掩面而泣。
被烟灰缸砸到的眼角,迅速肿胀,眼皮重得睁不开,重得她光是流泪都疼的发抖。
疼是因为伤口,但流泪绝不是因为疼。
是愤恨的泪水,是失败的泪水,是不甘的泪水。
她恨呐,恨自己的失败,恨保护不了自己。
源源不断的愤怒,让她体内激起一股躁动的热意。
詹洋用手背抹了一把脸,起身后把目之所及的物品全砸了个遍。
哪怕戴着耳机,外边的动静依旧清晰可闻。
谭周游难以静下心,他放下笔,走了出去,目之所及一片狼藉。
詹洋蜷缩在沙发里,脆弱、紧绷,像狩猎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小兽。
谭周游收回视线,开始收拾狼藉,等他打扫完,詹洋依旧一动不动。
待谭周游走过去,她没有同以往那般冲他龇牙咧嘴、冷嘲热讽,她头也未擡,很是反常。
如果不是谭周游注意到她裸露的小腿和手背都有血痕,有些于心不忍,他不愿招惹这个报复心很重的大小姐。
他蹲下来,隔空仔细观察了一下她身上的伤口,还好,轻微到只需要一个创口贴。
正当他要起身离开,詹洋忽然擡起了头。
谭周游神色一怔。
她的右眼,肿得只剩下眼缝,眉骨和皮下有很深的淤痕,加上她哭过,整张脸湿答答、乱糟糟,触目惊心的狼狈。
可哪怕如此,詹洋也维持着她的傲慢,她冷冷道:“再看把你的眼睛挖了。”
此时这张脸,哪有杀伤力?
谭周游去房间拿来医疗盒,帮她处理伤口。
詹洋不耐地挡开他的手,一次两次,第三次时放弃了。
詹洋瞪着他,疼痛让她显得虚张声势。她说:“不用你假好心。”
谭周游:“闭上眼睛,碘伏会进眼睛。”
詹洋故意睁大眼睛。
但她眼睛肿的厉害,哪怕她睁的再大,依旧是可怜的一条眼缝。像一个卤蛋,与她漂亮的脸格格不入。
谭周游纹丝不动地持药坚持着。
詹洋见僵持不过,只好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触感更敏锐。
能感受到轻轻落在眼角的棉签,和碘伏带来的刺痛,还有…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詹洋有些不适应,想往后坐。
谭周游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语含责备:“别动!”
詹洋反骨,不仅要动,她还想站起来。
谭周游见状冷下脸,丢开棉签,背过身收拾起医药箱。
知道他好心,但詹洋不愿服软。
被他看到她狼狈的模样,已经足够丢脸了。
她伸腿踢了他背部一脚,咄问:“谭周游,看见我这样,你是不是心里很高兴?”
谭周游声音淡淡的:“没有。”
詹洋不信:“那你转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笑。”
谭周游不为所动。
詹洋立即又踢出一脚,笃定:“你就是在幸灾乐祸!”
谭周游稳了下半蹲的身体,缓缓转过身来,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神情格外认真,“我没有幸灾乐祸,我清楚挨打是什幺滋味,不觉得这件事有什幺好笑的地方。”
詹洋愣住了。
谭周游说完,起身离开了。
詹洋呆呆地看着茶几上的医疗箱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