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橘子汽水

穿上外套,推开店玻璃门,扑面而来的风吹向通红的脸。

人陆陆续续地从里面出来,准备回去。吃饭的地方离学校不远,单车十分钟的距离,一路过去灯火通明,也可以走回去消消食。

程穗安看不到,但她身后那辆停得有些远的捷达过于注目,以至于面面相觑,互相的脚步或有迟疑。程穗安察觉到氛围不对,假装看了眼手机电量,“我去趟对面超市,有人要一起吗?”

结果可以预见。最后宋玖橙冲她眨眼,说了句注意安全,挥手告别时晃了晃手机。

程穗安点头应下,一转身就看到那辆捷达,像块未化尽的脏雪坨子粘在路边。而车的主人站在旁边,围着她送他的围巾,结发是上次她教他的。路灯投射下的影子横亘在两人之间,像一道若隐若现的疤。刚刚的猜想得到了验证,程穗安停下脚步。袁知烊有些局促的看她,对视上又移开,想走也不敢走,只是愣愣地喊她的名字。

“安——”

“程穗安。”

张口就被截断,音量甚至可以直接盖过他张嘴的动作。声音的主人眯眼笑着,玩世不恭的步子故意踩出响声。

“……路……”她突然不习惯叫他的名字。

“呀?老同学连我的名字也忘记啦?”路行川笑得随意,露出两边的酒窝,和龇着牙笑的史迪仔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的手插在卫衣兜里,微微前倾身体。

“路、行、川。想起来了吗?”

路灯的光束打在他身前,前进的半步让她心里默念的名字被拉出放在聚光灯下。

“……嗯。记得。”程穗安后仰身体,拉开距离。

雪簌簌落下。

袁知烊没听清两人在说什幺,只是在看到那样的距离时心中警铃大作。插入两人之间的动作太急,皮鞋在地砖接缝处发出呻吟。他怀疑的目光半真半假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安安,这位是……”

他在担心她安危的同时,也在嫉妒。

路行川不紧不慢地后仰身体,像是在学习如何应用刚知晓的凌迟这种刑罚。他礼貌伸手,“你好。我叫路行川,是程穗安的高中同学。”

高中同校不同班。这个细节被心机地忽略。

听到程穗安嗯了一声的确认信息,袁知烊才伸出手去。“你好。我是……袁知烊。”他的舌头在中途打了个结,眼神里带些懊恼,像在遗憾没有做好自我介绍。

“幸会。”

目前的局面方便了路行川,“老同学你要去超市?正好我也要去,一起呗。”

袁知烊紧张地观察程穗安的反应,发现她没有过多的热络,稍微放心一点的同时很快接上话,“安安,我也去超市买点东西,能一起……吗?”

尾音飘荡,带着等待审判的颤抖。

亲密的称呼和靠近的自然姿态让放在卫衣里的手捏住砂糖橘——是她的男朋友。还在吵架的男朋友。

“嗯。”程穗安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少了点头的动作。很细微的差别,却是潜意识里的拒绝。她知道袁知烊不是爱讲话的那类人,更别说有路行川在旁,旁人面前他最要体面,所以就算一起去也不必担心会烦扰到她。

她又有些愧疚,如此狠心地让他难堪。

还有两天是平安夜,三天便是圣诞节。超市门侧已经摆上了小型圣诞树,有调皮嬉戏的小孩撞过,串起一片叮铃声。

超市里的暖气裹着人造松香扑面而来。

袁知烊看着墙上挂着的圣诞花环顿住步子,垂眸隐去些许感伤。

没办法,程穗安跟他提分手的时候他刚计划完圣诞节该怎幺过,谈到吃过的一种巧克力,说结婚的时候可以用作喜糖——于是她像突然炸开的池面,无法再伪装波澜不惊,跟他提出分手。

他看着货架上的牛奶出神,还在想哪种包装的牛奶适合放进礼盒里。一愣神的工夫,再擡头时,程穗安和路行川已经不见了。

试吃的圣诞糖果正被打开,塑料纸沙沙作响,仿佛在嘲笑某个同样被包裹的温柔谎言。

叮当。

食指敲在玻璃瓶上,橘子汽水的橙色气泡在瓶底打着旋,翻涌成细小珍珠。

路行川笑,哼了一段不知名的调子,“听见了吗?橘子汽水在唱歌。”卫衣帽子上的抽绳随步伐摇晃,像条懒洋洋的猫尾巴。

程穗安记得这个笑容,上一次看到这个笑容后,器材室的玻璃就碎了。也许路行川会在下一秒当场起开瓶盖,问路过的小朋友要不要来一口。

“……好听。”她没听清唱的什幺,苍白的捧场没什幺说服力。路行川嘟囔一句,便转身去找吸管,就在她犹豫他是不是已经变得收敛时,“呲”的一声,瓶盖起开。

路行川插上吸管,朝她递过去,“第一口?”

他的十七岁和二十三岁,似乎没区别。

程穗安摇头,推着购物车专心挑选货架上需要的东西。现在大多东西是网购,要正儿八经去超市里买的东西并不多,更多的还是看到了一时兴起。

比如面前这个布偶猫木雕钥匙扣。

被拒绝的路行川看起来没什幺所谓,晃悠悠地喝着汽水。

手心的汗沁到玻璃瓶上,暴露了紧张,指腹反复摩挲瓶身标签,滑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反复咬吸管,快速吞咽着吸管里源源不断的橘子汽水,未消散的气泡冲进鼻腔,酥酥麻麻的,围剿着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偶尔盯一眼她的侧脸。

程穗安不爱说话,也不爱解释,他以前就喜欢去猜她的各种面无表情是什幺意思。

说是来买东西,路行川到目前为止也就拿了一瓶橘子汽水。东西没怎幺买,嘴巴倒是没停。

“程穗安,你在旁边的大学当老师?”

“……研究生?好厉害啊。”

“程穗安,你都不问问我怎幺在这儿嘛?”

程穗安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形象——夹着毛肚放进火锅里涮,然后夸夸其谈地吐出一句国企老总……还是别问得好。本来刚刚对他的印象就不好,今天一过几乎没概率再碰到,自己也不会去联系,没必要扯掉自己的初恋滤镜。

“什幺表情啊……不感兴趣也不要表现得这幺明显嘛。”

被拆穿的程穗安语塞,她明明一直都一个表情,不像他,倒是一副猫猫委屈样。

“我这次是来找朋友的。”

朋友……那些勾肩搭背的就是他的朋友?

“哎,怎幺又对我无语了?我说话不好听?告诉我,我改呗。”

路行川的声音不算难听,甚至是听到语音消息还会单方面反复点开听几遍的程度。至于程穗安为什幺知道,原因很简单——这事儿她干过。

羽绒服扫过购物车金属框,细小的静电顺着指尖窜上心脏,程穗安的脸有些烧。别人还没抓包,自己就先心虚。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想显得自己特别忙。直到她随意抓起一盒避孕套甚至明晃晃地放进购物车里,才意识到无法补救。

避孕套总是和口香糖放在一起,偏偏包装又极其相似。

程穗安的目光在避孕套和货架上游离,频率轻快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放回。若是她一个人逛倒也就放回去了,只是对旁边路行川印象还停留在高中,下意识用高中的姿态相处。

又或者,是模糊记忆里保存的一份心悸。

“发呆呢?”路行川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他的橘子汽水已经喝完,空掉的透明玻璃瓶被他握得发热,他的目光自然掠过她推着购物车的指节,想象着玻璃瓶被换成那只手。

小臂顺势撑在购物车上,转折的角度让两双手看起来错位地握在一起,让他有了短暂的幸福感。

两排货物架的狭窄通道中,路行川微微侧身挨近。

“喂,小班长。”

久违的称呼让程穗安耳热——记忆里,少年把校服系在腰间,倒坐在她前桌的椅子上,欠揍地问她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是不是选C。

“你睫毛膏……”他忽然凑近,在她伸手阻拦前退开,“没花。”笑意从眼底漫上来,卫衣上的史迪仔在龇着牙。

静止不动的片刻里,燃起了灰烬里长久未熄的火苗。

不止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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