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还被叫做阿依慕,一个她几乎忘却的名字。
阿依慕的意思是「月亮的女儿」,维族没有公主一词,但大家都知道阿依慕是塔什肯族长哈里克和夏氏的宝贝,是草原上最快乐的女孩。
她能骑最快的马和风赛跑,张开弓能准确射下天边的大雁;她在生着芦苇的湖边放声歌唱,所有的人都会因她而忘却悲伤。
母亲说她野得像男孩,以后没有丈夫愿意为她搭建母屋;父亲则说他的女儿是草原上最美丽的珍珠,部族的勇士会争相将编好的花环放在她的脚下。
但她的双亲并没有活着看到阿依慕出嫁。
在哈里克携带妻女探访好友的路上,奥尔扎部在夜晚突袭了他们。父亲被杀死,母亲临死前剪掉她的头发,要她想办法伪装成男孩。
阿依慕那年只有13岁,和掠劫的部队离开,成为奥尔扎部族的奴隶。她在脸上涂上污泥,管自己叫阿曼(平安、健康之意),她瘦小的个子以及破烂脏污的衣容并没有引起奥尔扎部的注意。
阿曼成为了最底层的苦力,她要和其他小伙子一同喂马、守夜、捡拾粪便作为燃料,很少有时间休息,动作不够快就会引来一顿鞭子和彻夜的罚跪。如果惹恼上面的人,他们甚至会将表现最差的奴隶手脚反折如同一张弓,丢在旷野中受冻。
阿曼以为她能和几个同样是被掠夺来的小伙子互相扶持。但是她错了,恶劣的环境能引发最珍贵的情操,同样也能遇见人性的卑劣。
她的初潮很不幸就是在这段时间来临。当其他奴隶少年发现她在流血时,忙不迭地把她交了上去,好转移头子的怒气。
阿曼被五花大绑捆到奥尔扎部族的瓦尔哈斯面前。瓦尔哈斯不喜欢被欺骗——这点和皇帝一样,就算是女人为了保命也不行。他同样不喜欢脏兮兮的阿曼,嫌她身上都是马粪味。她被捆在马背上,天神禁止男人碰流血的女人——瓦尔哈斯这么说——但她流血过后谁都可以任意使用她。
那是她一生中最无助的时刻。
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磨掉皮绳。那熟皮绳又硬又韧,解开皮绳时满手都是鲜血;但阿曼那时还不懂得潜行,逃跑的动静过大被守卫察觉,被逮住就是一顿毒打。
她挣扎、她呼救,但没人理她,甚至给个眼神都懒,那时她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打死;就在那时,一只羽箭划破夜空射穿了守卫的喉咙,溅了她满身的血。
她父亲的朋友为他报仇,非常凑巧地救下她;若不是她逃至营地边缘,很可能在夜里被马匹践踏而死。
阿依慕回家了,她兄长的妻子玛娅出来迎接她,用毛巾擦净拭她脸上的尘土,为她换上最柔软干净的长衫,又用发饰和香膏妆点她。但阿曼没有回家,她一直觉得自己有一部分还在草原上游荡。
嫂嫂是她最后的女性亲属;她让阿依慕感到温暖,玛娅就算挺着大肚子仍对她嘘寒问暖,把她当成自己的大女儿。玛娅见她不乐,要她的丈夫为阿依慕找一门亲事。
玛娅说:「当妳有了自己的母屋,就会忙得想不起不快乐了!」
但阿依慕不想嫁人。她感谢兄嫂的好意,当和他们关系友好的图兰吉部落招募人手时,她骑着她的白马揹着短弓加入队伍。那时她少女的身形刚长开来,图兰吉的族长并没有劝阻。
「有志向的年轻人都应该被祝福,不分性别。」
他建议她用面具遮掩自己的容貌,「天神祝福因有苦衷而隐藏身分之人,大英雄萨利姆丧妻后也曾用面具遮蔽自己,这是先知告诉我们的传统。」当有人戴上面具后,大家便会有默契地不打探他的隐私。
阿曼取代了阿依慕,她和族长的儿子一起学习,她从他们身上学会了游击、徒手搏击、长刀、硬弓,她的武艺并不是年轻人中最高强的,但她最机敏,面对意想不到的危险时也最能保持冷静,由她指挥的部队总是能出奇致胜。当他们将叛逃的白族赶回森林时,阿曼已经是接替图兰吉族长的乌鲁斯(领袖之意)了。她的名声传遍各地,但只有很少很少人知道,在那张面具底下,阿曼曾经是草原上的阿依慕,那名在芦苇湖畔迎风歌唱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