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潮信

杜鹤鸣的手掌扣住白棠的腰肢,水晶吊灯的光晕扫过她陡然惨白的脸。他俯身欲扯开旗袍盘扣,白棠突然侧头呛出一口血,猩红斑点溅在他敞开的衬衫领口,在龙涎香混着火药味的空气里洇成朵朵残梅。

\"扫了二爷的兴…\"她染血的指尖虚虚点向窗外,\"谢家茶船在海关署挂了八十年的免检旗,二爷若想破例…\"。楼下传来钢丝缆摩擦的嗡鸣,三声铜铃响像剁在砧板上的刀——顶层套房的专用电梯正在下行,勃艮第红酒的气味透过通风口渗进来。

杜鹤鸣松开钳制的手,拇指抹过领口血迹:\"白小姐的戏码倒是新鲜。\"他起身系回皮带,腰间悬着的青帮令牌擦过她被扯坏的裙摆,\"给你二十分钟换衣裳,十六铺三号仓见。\"

子时的十六铺码头雾气浓得能拧出水。

谢昱麟斜倚在铸铁灯柱下,月白长衫被江风掀起下摆,靛青绸裤上金线绣的缠枝莲纹在汽灯光里忽明忽暗。他两指捏着翡翠鼻烟壶,壶身浮雕的春宫图正对光源,将交缠人影投射在白棠苍白的脸上。

\"昭昭还是穿血牙色好看。\"他朝走近的人影吐了个烟圈,鼻烟壶在掌心转出青雾残影,\"比父亲书房锁着的那些苏州缎子鲜活多了。\"话虽轻佻,眼神却死死钉在她颈间红痕——那是三小时前在百乐门包厢留下的指印。

两百只樟木箱整齐码在青石台面,箱面\"谢氏茶庄\"的漆印还淌着新鲜桐油。白棠当着杜鹤鸣的面掀开箱盖,青瓷罐口的桑皮纸封条完整如新。

\"晨露采,竹篓运,炭火焙三巡。\"她指尖抚过罐身凸起的狮峰山纹,\"谢少爷去年教的火候,可还入得了青帮的眼?\"茶叶倾入掌心时,蜷曲的银毫在光下泛起细密白霜。

谢昱麟突然用鼻烟壶抵住她腕脉,壶底暗藏的银针在肌肤上压出红点:\"杜二爷可知道?\"他抓了把茶叶扬手一撒,银毫在探照灯下散成星雨,\"狮峰山的茶树沾了血腥气,来年的春芽就会泛铁锈味。\"指尖划过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就像昭昭这双手,泡的茶总带着股子……\"

\"谢少爷慎言。\"杜鹤鸣的枪托重重砸在木箱上,震得顶层青瓷罐叮当作响,\"货单三百斤,这多出的五箱是孝敬江龙王?\"

\"杜二爷好眼力。\"谢昱麟松开白棠,把玩着翡翠鼻烟壶,\"这五十斤是法兰西领事点名要的佛茶。\"他踢了踢角落鎏金箱笼,箱面浮雕刻着圣母像,\"白小姐特意请灵隐寺和尚开过光。\"

五个青帮马仔提着撬棍围上,第三箱刚被撬开,有个马仔踩到湿滑的苔藓。茶罐轰然坠地,滚烫茶汤泼在谢昱麟月白长衫上,金线绣的缠枝莲瞬间糊成污渍。

\"作死的贱骨头!\"谢昱麟暴起踹翻木箱,鎏金佛茶箱撞上石墩裂成两半。他掐住白棠后颈按向满地碎瓷,瓷片在她手背划出血痕:\"杜二爷砸多少,我补双倍!\"

白棠踉跄着扶住茶箱,突然抓起染血的帕子甩向鼻烟壶。帕子恰巧蒙住壶身西洋裸女浮雕,血渍在翡翠表面洇开,显出隐秘的英文字母\"Opium\":\"谢少爷去年送的安神丸…\"她掩唇咳嗽,血珠从指缝渗出,\"倒是比圣玛利亚医院的针剂更镇得住痛。\"

杜鹤鸣的枪管擦着谢昱麟耳际掠过,子弹在铸铁灯柱上炸出火星:\"谢家往租界运印度膏?\"他扯开对方衣领,新结痂的鞭痕在锁骨处扭曲如蜈蚣,\"这条漕运线吃的是青帮的香火!\"

谢昱麟瞳孔骤缩,翡翠鼻烟壶擦着杜鹤鸣耳际飞过,在石柱上炸成碎片。混着罂粟壳的烟丝随风散开,码头苦力们纷纷掩鼻后退。

\"杜二爷的码头...\"回过神,他嘴角一勾,用力掐住白棠脖颈按向杜鹤鸣,\"不也借过我谢家的东风?\"

汽笛声刺破僵局,法兰西商会的货轮正在起锚。谢昱麟松了手,白棠像断线木偶般软倒,额头重重磕在杜鹤鸣肩头。她染血的袖口擦过他腰间令牌,铜质云纹贴着她发烫的皮肤:\"二爷若真想验货…\"气若游丝的尾音消散在江风里。

当海关钟声敲过三响,最后一箱茶叶已重新封好。杜鹤鸣摩挲着令牌上的青龙纹,未曾留意白棠垂落的手腕内侧,淡青针孔正渗出细密血珠——注射的镇痛剂药效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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