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玛利亚医院的走廊漫着消毒水味,吊灯被穿堂风推得摇晃,将杜鹤鸣吐出的烟圈绞成细碎的灰絮。他倚着门框,枪管敲击窗台的节奏像钝刀刮骨,烟灰落在窗台盆栽的西洋杜鹃上,花瓣蜷缩成焦黑的尸骸。
程愈的金发松散地束在颈后,灰绿瞳孔映着病历本上的墨迹。他摘下手套,右手食指蜿蜒至虎口的疤痕擦过输液管——乙醚灼伤的旧痕像条僵死的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
\"医院禁止吸烟。\"
他调整输液管速度,玻璃镜片折射着白棠睫毛的颤动,\"杜二爷的货若是泡烂了……\"钢笔尖在磺胺过敏的诊断书上顿了顿,\"该去查码头的防水帆布,而不是病房的葡萄糖。\"
杜鹤鸣的枪管突然抵住他正在配药的手背,龙涎香裹着火药味压过来:\"程医生这双巧手救过多少条命?\"枪口沿着静脉的青色轨迹滑动,在疤痕处碾出凹陷,\"要是白棠死在你手上……\"
\"磺胺过敏死亡率是15%。\"程愈的针尖刺入静脉,动作精准如解剖刀划开筋膜,\"青帮的香堂规矩,能改得了药理?\"
吊灯摇晃的光斑里,杜鹤鸣将烟头碾碎在西洋杜鹃的根系:\"佛茶箱浸了泥汤子——\"枪套擦过门框,铸铁上留下新月凹痕,\"老子就把西药粉子混黄浦江水,给她吊命。\"
程愈将空安瓿瓶丢进搪瓷盘,脆响划破夜晚走廊的寂静——
\"医院只收活人。\"他转身时有意无意捏了下白大褂暗袋的氰化钾药瓶,\"杜先生若急着找死,出门左转是药房。\"
杜鹤鸣的冷笑一声。他反手将枪管砸向门框,铸铁凹痕又深三分,黑色的西服消失在走廊尽头时,西洋杜鹃的焦尸正落白棠枕畔的《圣经》上。
赶走了碍事者,程愈目光落在白棠苍白的躯体上,让他想起去年深秋——
她蹲在儿科病房给孤儿喂药,那时她腕间还没有这些针孔,义工围裙的系带在腰后打了个端正的蝴蝶结。
\"沈小姐拿药的手很稳。\"他记得自己这样说过,目光掠过她分装磺胺药片的动作——精准得如同拆解机械零件。
此刻那些针孔在静脉上连成星图,程愈的听诊器滑过她左肩胛,红山茶纹身下的旧疤微微发烫。他忽然想到学校解剖课上的恒河猴,注射吗啡后也是这样安静地蜷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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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味尚未散尽的清晨,象牙手杖叩击地砖的脆响惊醒了走廊的霉菌。谢昱麟月白长衫扫过晨露,昨夜的茶渍凝固在上面,翡翠扳指上的螭龙纹正对病房门缝——那是用谢荣斋收藏的明代古玉改制的,龙睛处镶着两颗红宝石,在晨曦里泛着血光。
“昭昭。”
他指尖拂过白棠肩上绷带,\"程医生缝伤口的针脚,倒比拙政园的苏绣娘子还细巧。\" 松香混着阿芙蓉膏的气味漫开。
程愈调试滴速的指尖纹丝未动,葡萄糖液在玻璃管里涨起又跌落:\"谢少爷该去耳科查查幻听 ——\"镊子尖夹起染血的棉球,\"我从未说过这是缝伤针脚。\"
谢昱麟低笑,鼻烟壶浮雕的西洋裸女贴近白棠耳垂:\"这朵红山茶...\"他忽然扯开病号服领口,指腹摩挲纹身溃烂边缘,\"遮得住你那日,用珐琅烟枪烙的\'娼\'字幺?\"指甲陷入结痂处,新鲜血珠渗出染红翡翠扳指内壁。
门板骤然被撞得呻吟,梳油头的小厮扑跪在地砖上。他袖口沾着钧窑天青釉的碎渣,磕头声混着苏州土话的哭腔:\"大老爷发雷霆!书房多宝阁砸了整三架,催少爷即刻回公馆拾掇碎瓷片子!\"
谢昱麟腕间佛珠甩在小厮额角,檀木珠子迸裂四溅:\"没眼色的狗奴才。\" 他慢条斯理用手帕擦拭指尖血迹,突然掐住白棠下颌迫使她面向自己,\"告诉父亲 ——\" 昏迷中的人儿因疼痛蹙眉,这细微颤动让他瞳孔泛起兴奋的涟漪,\"他的钧窑美人觚,早该换个新样式了。\"
程愈打算重新包扎,在换药盘里发现一粒东珠——嵌缝里的暗红漆片不似古董釉彩,倒像是不知道哪淘来的琉璃赝品,顺手扔进了纸篓里。
晨雾透过百叶窗在她锁骨蜿蜒出银色溪流,磺胺过敏泛起的红疹似揉碎的胭脂屑,落在白瓷透光的皮肤上。像极了他剑桥宿舍窗台上那盆枯死的山茶——花瓣凋零后残留的萼片。
护士皮鞋跟敲击釉面砖的节奏渐近,乙醚灯将两人影子投在《圣经》封皮上,交叠处恰是《雅歌》第二章——\"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
医用棉球饱和的酒精气息漫过鼻尖瞬间,程愈侧身时某处布料微妙地绷紧。西洋杜鹃突然整朵坠落,腐烂的瓣尖正压在 \"不可奸淫\" 的烫金戒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