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手指按在瓷碗边缘,碗中乌黑的药液映出宫玉蹙起的眉眼。
她从小便身子骨弱,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如今年岁渐长,喝药的次数却更甚于从前。
一如兄长对她愈发严密的掌控,让人喘不过气。
千金难求的药材日日送进宫府,一碗碗药饮下肚。
说到底,也只是徒增她对这苦味的厌倦。
“......阿兄还是不许我出门吗?”
春莺把糕点推到她面前,闻言面色为难。
“小姐,大夫说最近天冷,您出去易感风寒......这也是,少爷的吩咐。”
她长叹口气。
却见春莺朝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不过......今日有客来找小姐您。”
常处深闺之中,宫玉连交好的女友都没有几个,更别提客人,可春莺话音未落,她便眼眸亮起。
她心知来寻自己的是谁——谢家小公子谢均。
铜镜上映出一张苍白病弱的美人面,宫玉匆匆梳妆,点了些胭脂遮掩病容。
披上厚重的狐裘大衣,将小脸掩在银毛之中,她悄悄去了院墙边。
两人常在此处偷摸见面,此刻却没见人影。
正疑惑着,墙沿上却忽然窜出一张俊朗张扬的少年面孔。
“阿玉!”
宫玉陡然一惊,捂着心口,小脸更白了。
谢均本故意吓她,可见人真被吓着,又心疼的连声来哄。
宫玉也没气恼,被他三两句趣话又逗得笑出来。
“阿玉,今日有集会,你想不想和我去转转?”
宫玉当然想,院子里的日子无聊,连草木都被她一一数过。
见她亮着眸连连点头,谢均扬眉,弯着嘴角指了指边上的木梯。
“你上来,我在下面接着你。”
宫府的墙不知为何,比别家都要高些,宫玉有些怕。
谢均举起三指朝天,信誓旦旦,少年气十足。
“我对天发誓,保证接住阿玉,若是接不住,就叫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
“别说混话——”宫玉瞪了他一眼,连忙打断他的话。
木梯踩上去吱呀的响,宫玉小心翼翼的上了墙头。
谢均在下面安慰她,她心一横,眼一闭,往下跳。
狐裘在空中鼓叠。
冷风吹得她面颊生疼,心却无可抑制雀跃起来。
下一瞬,鼻尖涌入一股极淡的、熟悉的雪松香。
她被牢牢禁锢在怀中,几乎无法呼吸。
男人的骨骼微硌,大掌收紧在她的腰肢,青筋鼓起分明。
瞳孔收缩,宫玉瞬间意识到什幺——
“哥、哥哥......”面庞眨眼间褪尽血色,白的吓人。
“阿玉今天兴致这幺好,”宫渊注视着怀中的妹妹,“脸色怎幺反而如此难看。”
他语调轻缓温和,眼眸却不含笑意。
两指轻轻捏住下颌,指腹抚过面颊。
姿态温柔至极。
宫玉莫名抖了一下,双手抵在他的胸膛,想挣脱他的怀抱。
宫渊却收紧手臂,搂得更紧。
等她不动了,他又忽然平静将人松开,居高临下望着她。
“阿玉想出去玩?”
宫玉像犯了错,低着头轻轻的点。
大衣刚刚下来时松了点,露出一截细长的脖颈,宫渊伸出手极自然为她系上,动作慢条斯理。
“今日太冷了,该日哥哥带你出去转转。”
但今日有集会......她想拒绝却又不敢。
一旁的谢均突然出声,“宫大哥,今日街上热闹,我带阿玉去看看,不会多长时间。”
宫渊正垂首专注系着绳结,像是没听见般,神情未变。
手指却不着痕迹收紧。
宫玉乖巧站在他身前,扭头看向谢均,这才讶然注意到他脖子上那一抹淤痕,还带着淡淡的指印。
是方才被哥哥掐得吗?——她拧起眉。
看见她被别人吸引去目光,宫渊垂下的眼眸晦暗,周身冷下来,胸腔内翻涌着近乎无可抑制杀意。
面上却反而弯起唇,像是在笑。
兄长的手指落在她拧起的眉心,温柔抚平。
“真的想出去?”
宫玉以为他是被劝动了,又急忙收回视线望向他点头。
“是想出去......还是,想和他出去?”
宫渊垂眸看她,轻声笑问。
宫玉不懂他的意思,面露迷茫。
但心底却莫名觉察出什幺,连自己也说不清,浮现的瞬间,却本能的让她心生惶恐。
鬼使神差的,宫玉小心翼翼将手覆盖在他的大掌之上。
甫一接触,那股肌肤上的热意令她愣住。
宫玉手凉,却从来不知道哥哥的手......竟然这般热。
“想出去。”她小声回答。
说完,她就想收回手,却突兀的被宫渊反手握住。
——死死的握住。
“......疼。”
哥哥松开了她的手。
“既然阿玉这般坚持,那便去吧——”
宫渊话一顿,又温柔嘱咐,“添件衣服再走。”
眨眼间,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和错觉就被宫玉抛之脑后,止不住欣喜,眉眼间流露出轻快之色。
这回,她走得大门,提着裙角跨过门槛。
谢均老老实实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又笑起来不知羞赞你。
“阿玉,你真漂亮。”
她有点羞涩。
还没说话,谢均就被宫渊眼眸淡淡一扫,喉咙一哽,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我们快走罢。”
都说宫家长子一向温和,待人接物君子之风,谢均却觉得这是弥天大谎。
——他脖子上还残存着一点刚刚被不留情掐住,又重重摔到一旁的痛楚。
就算是护着妹妹,行事也未免太过极端了。
谢均满腹牢骚,又在看到宫玉的笑容时忘了个干净。
两人已经走远。
宫渊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人身影看上去莫名相配。
脸上笑意尽去,他面无表情,神情晦暗,死死凝注着那一道娇小的背影。
——直至模糊成小点。
他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