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缺粮食也不缺人手,舒伦整夜辗转,思来想去,自己这他们尚且睡不惯,牧场条件的确过于简陋。那两人明日即将逐出部落,不带口粮衣物,流放至莽莽雪原,运气好遇到其他部落人收留,远离众人苟活,运气不好,也算供养过长生天的子民。草原儿女可以大胆求爱,行事龌龊便坏了规矩。
于是挑出多件干净衣物,裹了往日他们用过的被褥,一大早赶来。
只是当他敲开门,唯有睡眼惺忪的萨其打着哈欠,见到他,颇为惊讶。
“他们呢?”舒伦问。
萨其往后看了看,那少女果然不在,她想了想,而后指了指在旁的小帐篷,舒伦点头会意,兀自走去。
几次没有回应,他遂打开门,独见草堆里躺着一个,也没有冯云景和她弟弟。
这就走了?他退出帐篷,四处晃荡,马圈里白马还在,他们应当不会走远,说不准又去那里看山看草去了。放下心来,为吃空的食槽添上干草。
几匹马争着大嚼,不少干草让它们搡出槽来,舒伦屈身去捡,注意到了地上的脚印,看样子,应是新踩的。
顾不上这些畜生,顺着痕迹,舒伦一路寻踪。忽有强光闪过,他忙用手背遮眼,片刻适应了这光,方才往来处看去。
不远处的景象着实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原该冰冻结实的湖面浮动大大小小的碎冰,那强光正是日光照在碎冰反射而出,上流河面仍凝着厚冰,好似独此让人强行击碎般,可见出手之人力量强悍。
湖岸边随意丢弃三四件衣物,舒伦拾起查看,果然冯云景所有,不由得心下一惊,难道他们不慎落水?
但衣物留在岸边,未免反常。
晴日迸发冷芒,舒伦脸色极差。这冰面不知哪位高人所为,如果他对冯云景起了色心,强行要掳,冯兄弟自然不肯,贼人盛怒之下毁了湖冰将冯兄弟扔进湖里毁尸灭迹......
未待他想明白,湖面似有异动。一只苍白的手率先破水,深深陷入地面,青藻长发胡乱披散,单薄的里衣湿水后再无遮掩,赤脚踩着岸边碎石,晃晃悠悠,仿佛才化了这具人形,湖里居然爬出一个衣不蔽体的湖仙!湖仙怀里还挟着另一身形瘦弱,已然昏死之人。
那人被湖仙平放在地,湖仙伸手将遮挡脸庞的厚密发丝捋开,舒伦才看清湖仙的真面目,居然是她......
而地上那位,自然是她那位弟弟了。
失去颜色的嘴唇不断呼出强烈白雾,此刻冯云景顾不上自己的不适。
她熟练地撬开李烜的牙关,掏出堵住喉咙的些许水草,而后五指覆在他胸膛,另一手叠上,身子略微倾斜,一下一下按压,反复二三十下后,捏住他的鼻子,深吸一口气,而后嘴对嘴将这口气渡与。
一口气还不足以,冯云景又渡了三四口,方才继续用手按压。再次渡气后,李烜仍然昏沉,她的脸色愈发难看,以至于舒伦看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他大约能懂冯云景此刻的心境,而她要比当时面对重伤阿爸的自己坚韧许多,一直施救,不曾有任何放弃的念头。
好在长生天心存仁慈,在她力气耗尽前,李烜终于呕出许多湖水,开始有了生息。舒伦亦随之长长宽心。
冯云景细细查看,确保李烜没有其他暗伤后,方才有空料理自己。她略侧过脸,冷冷瞟过,“可是看够了?”
她难道一开始就发现了,舒伦心虚地挠挠头,“并非有意,可眼睛还未合上便,便看到了。”
倒是个心诚嘴实之人,冯云景挑走李烜发里枯叶树枝,也不知是内力消耗太多,眼下竟然觉得手脚发软,使不上劲,只能求助于一旁的愣头青,“我没力气了,还请搭把手。”舒伦自然万千愿意,将衣物尽数奉还,正欲背起李烜,却见她手已然冻伤,一粒衣扣滑出几次,雪白面容呆久了增添青痕,再也耽误不起。
“我来吧。”舒伦夺过她手中的扣子,他指骨宽厚许多,小小一颗圆扣,也能戏弄他,在十个指头里滑来滑去。
舒伦不由得咬住下唇,细心掌握其中的平衡,一颗扣紧,接着第二颗,扣到冯云景左胁间时,一低头便抵上了她的前额。
蓬蓬打卷的发丝四处蹭着她,仿佛那日宫中的大狗,她可算怕了长卷毛的东西,不由得躲避,身子一倾,直直仰面往后倒,他正好扣完最后一颗,眼尖伸手,揽住了她,“呼呼——好悬摔着了。”
剔透翠绿的瞳仁一闪一闪,从前听师伯说,西域、极北之地有蓝眸绿目,金发棕肤之人,今日得见,果然不同,不禁感叹自然造化之功神秘莫测。
当下情况紧急,她转眼回过神,推开舒伦:“快些回去,他不能再冻着了。”后者有些惘然,经她一催,急忙忙背起李烜,往萨其所住毡帐赶。
毡帐里支起两处锅子,都烧滚了水,里头还煮着许多驱寒热血的草药。舒伦将一锅倒在木盆中,萨其的男人便接过添水复而放在火上,时不时往里添柴移位,好让火一直旺着。
干净的帕子在热水里烫过,舒伦稍稍拧干将帕子交予萨其,她便给换了干爽衣物的李烜擦手擦脚,三人正忙的热火朝天。冯云景坐在矮床上,虽裹着一条棉被,但脸色越发苍白,眼睛下方飘起两坨红晕,起先冷的瑟瑟发抖,此刻居然有一股无名火自丹田烧起。
不消半柱香,眼前几人渐渐模糊,她迷瞪地缓缓向后倒去,与此同时,一个白色的小球自她胸口飘出。
恍惚之间,恰恰唯此看的真切,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