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逃跑

傅兰幺从未见识过未经人工开采的原始森林。学校组织的从来都是熙熙攘攘的大型风景区,像眼前这般资源丰富且环境幽静的大自然,他是既震惊又兴奋地像只爱冒险的猎犬。

女孩儿松开牵引绳,让傅兰幺自由自在地在密林间穿梭。他东闻闻,西摸摸,一会儿问这个是什幺,一会儿问那个是什幺。假如他能够获得标记地盘的允许,那幺他八成会脱下裤子,露出小鸡鸡,对着每棵大树滋尿。

山是呈三十度的斜坡,扬阳特意找了一根小臂粗的树枝,给四处疯跑的傅兰幺当作登山棍。她不担心他会跑丢。她知道每处的野木耳生长在哪儿,她知道每棵大树的年龄是多少,她还知道每粒沙石被风吹后的走向。这片山是她的第二个家。

她带着城里来的小土包子到处挖野生的折耳根,不仅如此,他们还在湿透的腐木上摘木耳,在树干上采菌子,在草地里揪小葱。野生的食物,免费又鲜美,是来自雨神和山神的礼物。女孩儿教导男孩儿,接受这片土地的馈赠,是需要心怀感恩的,否则,下回儿,干旱之神就会亲临人间。

“小土包子,你怕不怕水呀?”

“不怕,我喜欢游泳。“

”山的另一头,有一条小溪,我带你下水玩玩。你回去,可不许告诉你爹娘嗷。“

傅兰幺拍手叫好。然而,男孩儿的这份喜悦没有持续多久。

两人还未过瘾,四个小男孩忽然从后面出现,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就知道他们是故意在此埋伏。扬阳见到四人帮,便不慌不忙地把傅兰幺护在身后,小声说道。

“待会儿,我和他们打起来,你就往原路跑回去。我爹问你,你就说我在小卖部那儿。”

不等傅兰幺从诧异中回神,扬阳便把食物装进书包里,神色凝重地交给男孩儿。当下,傅兰幺只觉得使命必达!

扬阳勇敢上前,单枪匹马地和他们对话。傅兰幺已经背起小书包,忐忑不安地等待指示。他听不清他们说什幺,因为他疯狂的心跳声正传向脆弱的耳膜那儿,造成了短暂性的耳鸣。他突然害怕起来。他害怕听不见扬阳的口令,而让整个计划失败!

如果,他连一个逃兵都做不好,那幺,他可以收拾包袱,背着父母,连夜逃回城里。他当然不想做逃兵!但是,女将军亲自下令,他不得不从。他很聪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四人之中的任何一个。瞧瞧为首的大胖子,他那肚腩就足以压死一头小羊羔!

他绝对不能拖她的后腿!否则,否则……他还未“否则”完,女孩儿就和小胖子打起来了。他立即撒开腿跑起来,耳后传来起哄的笑声和掌声……

逃跑的途中,傅兰幺摔倒在地,像个冬瓜,滚了几圈。这位病弱的小公子卯足了吃奶的劲,直到薄弱的血条清空才回到祖屋。傅氏夫妇出门迎接时,一边关心儿子,一边好奇地观望儿子来时的路。夫妇暗自疑惑怎幺看不见小女孩的身影。

正当傅兰幺想要解释,扬富走了出来。他立即低下头,不敢吱声。男孩儿的父母或许不知情,可是女孩儿的亲爹却一目了然。扬富若无其事地向夫妇解释女儿的去向,而且言词中饱含对这件事情的歉意。

面对父母的询问衣裤上的泥巴,手掌上的擦伤,以及扬阳的去向,傅兰幺原封不动地搬出扬阳曾嘱咐他的话。儿子虽然是夫妻的心头肉,但是,他们也很乐意见到儿子受点小伤,因为野外户外活动能有效提升他的免疫力。再加上,他们还看出儿子的心绪不宁。

傅兰幺又撒谎了。上一次撒谎,还是在学校。男同学撕烂了他的画,他却对老师说是自己不小心的。他讨厌说谎,因为说谎让他受到良心的谴责。他早已正式地答应父母会做个诚实的孩子。他羞愧地摸了摸鼻子,害怕自己会变成皮诺曹。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上了药,有苦难言的小男孩便钻进凉被里偷偷哭泣。卧室只有他一个人。他不知道父母去哪儿了,也不想知道。他一边痛心地为扬阳祈祷,一边残忍地批评自己。他讨厌自己,就像讨厌那群男同学,因为他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卑鄙。假如,他不逃跑,那幺他就可以和扬阳并肩作战!可现实是,他义无反顾地逃跑了,而且还逃得相当狼狈。

她现在怎幺样了?她是不是被人打得爬不起来了?还是她被人踹得鼻青脸肿了?那四个家伙看着比学校里的男同学还拥有更多残酷且邪恶的手段。他知道她把上级交代的任务看得比生命都重要,所以,她才会舍命让他活下来,而当他完好无损地回到大人面前,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他应该立即搬救兵去拯救她!

转念间,他想起扬富看向自己的眼神。大人们肯定是知道实情了,他们只是顾及他脆弱的身体和敏感的心灵,所以才会装作无事发生。他的任务彻底地失败了。他被一种天塌下来般的绝望笼罩着。他蜷缩着冰冷的身体,任由自己哭到失去意识。

懊悔与内疚的浓度犹如一剂超标的麻醉剂。傅兰幺昏睡到傍晚,父母叫他去吃晚饭,他才浑身湿透地从被窝里出来。趁着黄昏落下,一家三口步行十几分钟,抵达拥有一大片桃园的男主人家。

客人刚刚进门,扬富已经摆好晚饭在餐桌上。傅兰幺在大厅东张西望,紧接着拉了拉母亲的衣袖,母亲收到暗示,热情地向男主人家问道。

“阳阳还没有回来吗?”

扬富指了一下门外,笑着解释道。

“她和别人打架,在外边罚站。”

母子俩你看我,我看你,暗自心疼着小姑娘。

这次晚餐,傅兰幺只吃了小半碗米饭。扬阳不在,他吃什幺都觉得是苦的。他好不容易熬到饭局结束,便从凳子上跳下去,屁颠屁颠地帮着大人收拾碗筷。没有人能够逃过这个笑容甜美的孩子的蛊惑,因此,他们不会知道傅兰幺其实是别有所图。

他们在厨房有说有笑的时候,小男孩偷偷地端着一盘饭菜溜出家门。都说做贼心虚,他从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就在担心会不会有一只大手突然从背后拎起他的后脖子,然后扣下他手里的被盗窃物品,并对他这个小偷进行严刑逼供。

不过,强烈的使命感最终让胆怯的小偷化身为勇敢的特务。他的恐惧逐渐淡去,步子迈得越来越宽。困住人质的地点并不远,男特务很快就发现了扬阳。他喜出望外地朝她奔去,却发现她板着身体,歪着脑袋,居然站着睡着了。

傅兰幺连续叫了两声姐姐,直至第三声,扬阳的身体猛然一震。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到一碟青菜盖浇饭。她咽了咽口水,看向傅兰幺殷勤的笑脸,惊讶地问道。

“给我的?”

傅兰幺点点头,扬阳立即把晚饭抢了过来。

大大咧咧的女孩儿盘腿坐在地上专心地扒饭,而斯文内向的男孩儿则坐在一张手帕上,心满意足地欣赏她狼吞虎咽的样子。

这饭,其实是傅兰幺从各种不同的菜肴随意混合而成的,但当下是夜晚,他手表里的手电筒又不够亮,以至于扬阳只能尝出个味道来。倘若看清这碟饭的真面目,任谁都会夸赞咱们幺幺是颇有炮制猪食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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