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争锋

这日,赵宛媞被一声尖叫吵醒。

昨日短暂的旖旎散去,一切跌回现实,她仍是提心吊胆的俘虏。

完颜什古不在,赵宛媞清醒过来,马上想到隔壁的赵香云,生怕她被带走,急忙从床上爬起来,穿着内衫,赤着脚就跑了出来。

“香云?”

院子里,赵香云披头散发,掩藏不住的惊恐如潮水,她紧紧缩在角落里,浑身直发抖,似乎面前的完颜什古是吃人的妖怪。

完颜什古的脸色不太好,赵宛媞见状,顿时有危险的预感,几步跑上前,挡着完颜什古的视线,把受惊的赵香云搂在怀里。

“啊!”

一声尖利的叫喊,像是指甲抠着墙壁摩擦,完颜什古浸得牙酸,心头火气,本能地去摸身后的马鞭,很想给赵香云嘴巴来上几下,叫她住嘴。

早知道不送东西来了,要是引来别人更麻烦,她扬起手,可赵宛媞始终护着赵香云,完颜什古抿了抿唇,狠狠落下鞭子。

啪!

马鞭抽在地上,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声响,也彻底抽碎昨夜的幻梦。

赵宛媞紧紧抱着赵香云,害怕得闭上眼睛,身体禁不止地颤抖,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完颜什古丢下带来的东西,不悦地离开院子。

“娘子,”她走了,吓得腿软的柳儿赶紧过去,她以为她们都会被打死,逃过一劫,不由喜极而泣,抱着赵宛媞,心有余悸,“她走了!”

赵香云终于不再尖叫,披盖着脸的头发后面隐隐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身子仍在发抖,她似乎在观察赵宛媞,许久,愣愣地,“姐,姐姐?”

声音哑着,赵宛媞却一震,接着红了眼圈,“香云,是我。”

“姐姐......”

像是在做梦,赵香云眼泪婆娑,好一会儿,才猛地扑进赵宛媞的怀里,放声大哭。

自汴京破,她们一起被金人抓走,分给不同的将领,赵香云先遭到完颜设也马的折磨,撕裂流血,却连续三日在帐中服侍。

鞭打,淋水,虐待,赵香云都不知道自己怎幺活下来的,看着身边的人不停死去,如在炼狱,直到几日前,因为昏迷,呼吸微弱,被金人当做尸体扔在城西边的荒地里。

她醒过来,奋力地跑,逃进林子,最后昏倒在茅屋前。

前胸处的伤口又渗出血来,赵宛媞摸到湿润,赶紧松开赵香云,又心疼又怜惜,拂开赵香云的头发,抹去她的泪,笑着安慰她,“没事了,香云,没事了。”

至少现在没事,虽然她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额抵额,两人握紧彼此的手,为短暂的相逢,为上天的垂怜,赵宛媞比赵香云大九岁,轻轻说着话,就像在宫里那样。

柳儿为她们高兴,可想起吃的还没着落,忙爬起来,去捡完颜什古扔下的东西。

两只布袋子,她打开,一只里面装着洗净的野雏,一只里面是些干饼。

.......

“郡主!”

天蒙蒙亮,哲布就到城里来寻完颜什古,完颜设也马跑到小连岗闹腾,他们止不住,又得罪不起,可在城里绕了几圈都没找到完颜什古。

好不容易见到她,立即拍马迎上前,急道:“郡主,真珠大王他要我们撤走!”

又是他,完颜什古心下厌烦,设也马仗着他是完颜宗翰的长子,历来胡闹任性,昨天是县衙,今天是小连岗,“他要你们撤到哪里?”

“阴山,说是登高望远,易守难攻,方便值哨。”

“......”

不说路远,周围遍布密林,潮湿阴冷,莫说能不能驻扎,就算是能登高望远,谁放把火,都能把山里的人全用浓烟熏死。

设也马再蠢也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用意已经毫不掩藏,要给她下马威。

“二王子呢?”

“在小连岗上,不是二王子拦着,恐怕早就乱了,”哲布道,“还有郡主提拔的那位,什幺来着,被真珠大王关起来了。”

“孟怀义?”

这已经不止是下马威了,完颜设也马明明白白是想赶她出凉陉,完颜什古眼神一冷,立即催马朝小连岗去。

小连岗。

被张叔夜打肿脸的孟怀义蹲在地上,周围守着两个五大三粗的金兵,头上还包着白布,乖乖抱着膝盖,一动不敢动,看起来颇为可怜。

但心思却活络得很,孟怀义表面低着头,实际竖直耳朵,鬼鬼祟祟地擡几下眼皮,观察前头正在争吵的完颜京和完颜设也马。

一人在左,一人在右,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金人说的女真语他听不懂,但孟怀义不是傻子,从右边那位进城开始,凉陉就一天赛一天的热闹,说不是针对完颜什古,狗都不信。

趁着看守的两个金兵不注意,孟怀义揉揉鼻子,目光又扫了一下吵得激烈的两个人,心里盘算:金军内部好像也不是那幺和谐。

凉陉地界特殊,两次南侵都没有直接波及,但因为偏北,先是辽统,现在是金人的势力范围,孟怀义料定即便金军撤走,也脱离不了大金的掌控,选一条粗壮的大腿才是最重要的。

正琢磨着,一个金人走过来,踢他一脚,揪住孟怀义的后领子,强行拖走。

来不及叫嚷,孟怀义只看见远处一骑绝尘,估计是完颜什古来了,可救不了他,那金人手一甩,把他扔进一顶黑咕隆咚的帐子。

噗通,摔个狗啃屎,半颗松动的门牙险些保不住。

“诶哟哟,”捂着鼻子爬起来,孟怀义不晓得金人把他丢进哪里,只闻周围恶臭,恶心地干呕出来,“咳咳咳......”

“是谁?”

黑漆漆的帐子里竟有别人,孟怀义吓一跳,杵着潮湿的地往连连后缩,嘴里哆哆嗦嗦,“你你你,是何妖物?”

那头一时没了声音,孟怀义不敢轻举妄动,外面是看守的金兵,帐子里是拿不准的东西,足足僵持半柱香的时间,终于传来一声叹息。

“你是会之幺?”

声音暗哑,被沧桑包裹着的粗糙,总算是人不是鬼,孟怀义才慢慢地回过神来,跟着一骨碌爬起来,重新跪在地上,拱手作拜,小声道:“陛下。”

被单独关在营中的小帐中,操一口京都官话的腔调,孟怀义猜也猜得到是被俘的二帝,只不过远离汴梁太久,关的究竟是太上皇还是在位的官家,他分不出来。

话音刚落,窸窸窣窣,一人从漆黑里爬出来,蓬头垢面,多日不修的胡须沾着秽物黏成团,仿佛从未受过开化的野人。

一股臭气扑面而来,排泄物的味道,孟怀义强忍着恶心,伏在地上没有动,心思却是千回百转:会之好像是是秦桧的字。

赵佶仔细端详孟怀义,黑灯瞎火,他盯了半天,略识出身形,似不是秦桧,稍作犹豫,还是把他先扶起来,嗓子很干,他咽了咽唾沫,沙哑地,“你是......”

“臣临清县令孟延之。”

“延之,”赵佶念着这名字,努力回想,当然,他不会知道他是谁,天下县令何其多,一个小小的边陲县令,他自然记不住。

不是秦桧,心里失望至极,却还是怀了一分期待,赵佶也听到外头的吵闹,他握住孟怀义的手,像是救命的稻草,“延之,你可知道现在是谁主事?”

来凉陉之前,他被关在完颜宗翰的营中,浑浑噩噩被转到凉陉,赵佶一直没再见到金军的主将,更不知道自己此时被关在哪里。

“这......”

孟怀义的心思再次转动起来,脑海中浮现出完颜什古和完颜设也马的名字,他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对官场的敏感让他有种预感:这会是一次关乎前途的选择。

新帝登基是迟早的事,北方看似在金人的掌控中,可并不稳固,将来要是被新帝派兵重新夺回,他得有一道免死金牌护在身上才好。

可该说是谁主事呢?完颜什古或者完颜设也马,孟怀义思虑着两方幕后,伏地一拜,慢悠悠地对赵佶道:“陛下是在昭宁郡主的金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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