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

这两年陈馥君总是睡不好,从褪黑素到安眠片,最严重的一段时间她入睡困难,只能熬到实在困倦才能让大脑短暂休息。丈夫荣昭安排她做了数个检查,医生拿着报告单,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她的脑神经活跃,脑功能检查单里拓扑图几乎是一片红。

医生说不排除她有精神压力,但精神压力又来自于哪里呢?除却二十五岁结婚,怀孕,肚子上留下一道道已经淡却的妊娠纹以外,近些年来,她几乎不必为任何事情烦心。孩子从出生起就有全职保姆带,荣昭的父母也专程从夏威夷飞来新泽西,家里还请了菲佣处理杂务。她认为,她从不认为她和硅谷娇妻们一个圈层,当她们还在为了人生中第一只包消费配货时,sales会和员工们将当季新衣带来家中供她挑选。

她不用工作,不用像那些为了抽H1B战战兢兢不敢回国的毕业学生那样,在圣保罗教堂举行婚礼,落地机场的时候她只需出示那本蓝色护照。

荣昭同她感情甚笃。大三的暑假她心血来潮去肯尼亚做动物保护志愿者,在蚊虫的嗡嗡声,保护基地的简易兽医院,动物们痛苦的啸叫中,荣昭就在那里安静地抚慰一只失去象牙的公象。

“它还有机会吗?”陈馥君将针剂放在工作台上,走上前去查看情况。

荣昭坐在一把略显陈旧的椅子上,他将一只手摸着倒地大象的面部。它还有气,耳朵时不时忽闪一下,像是在回应守在救助站的人类。

“没有任何希望。”荣昭叹了口气。

这个六英尺的,挺拔的男人略带悲悯的神情就在那时感染了陈馥君。她突然意识到她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关注点是他的仁爱,接着,她注意到他巴黎世家的衬衫,百达翡丽的手表,与之不相称的是一双当地常见的运动鞋。

他们很快就确认了恋爱关系。

在陈馥君拿到毕业证的当月,荣昭向她求婚。他带来一份完整的婚礼计划书,当夜他们洽谈了两小时关于未来的规划。双方对此都很满意。

陈馥君十四岁时来美,审美未被ABC女孩们同化。她早在幼时就对自己的长相心知肚明,在身边的同龄人中,她总是有优越感,无论是长相,亦或是家庭,她的背景堪称完美。直到进入湾区某私立高中,她发现新同学们的家庭与她一般无二甚至更优,聪明的小孩比比皆是,唯有在长相上,她超越旁人太多。

一个纯情的,纯白的,绝对美丽的女人,和旧金山富商家的次子成婚,所有人都为他们献上衷心的祝愿。

他们先在旧金山办了小型酒席,接着,在飞往意大利举办婚礼后,她和荣昭足足旅居半年才返回于新泽西购置的新墅。

孕期陈馥君时常幻听——

一个孱弱的呼吸声,总是在她耳边响起。

她最开始对此不以为意,直到这个声音愈发有力,像是渐渐苏醒,直到一个又一个呼吸声重重叠叠犹如围绕在她身边。

荣昭为她预约的心理医生是一位温柔的白人女性,她们面对面漫谈,金钱就在二人起伏的音调中由一个账户流水般涌向另一个账户,后缀为mp3的文件也定期出现在荣昭的私人邮箱。

陈馥君的幻听毫无缘由,突然的开始,也毫无结束的倾向。在家中,她有时过于敏感,一个声响就使她惊动,她的睡眠更浅,总是觉得有什幺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做过很多梦,短暂的,漂浮不定的,绝大多数是往日的尴尬,她这才发现自己将过去说过的使场面尴尬的话全部记得,原来有这幺多不得体的事情。在梦里,荣昭会帮她善后,他游刃有余,但陈馥君更加为此焦虑。

她认为梦境和现实一定有着某种联系,终于,她发现她无论是经济状况亦或是精神状况,都是与荣昭紧紧捆绑的。她的完美恋人,荣昭的优秀在她神经衰弱的时候为她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在大学时,她有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对方给出的建议是,陈馥君必须忙起来,她现在的多思完全是因她无所事事导致的。她和对方最后的

听起来有点刻薄。陈馥君想,她也不是完全无所事事,她有上孕期瑜伽课,正在学习插花艺术,就在婚后,她还组织了一场湾区华人的慈善晚宴。

“我以为我的目标就是成为这样的太太,跻身一个更高的圈层。”

床头的安眠药罐空了,从最开始的根据医嘱到塞入口中大把之间也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她忍到孩子出生后才过量用药,看着婴儿房里安睡的孩子,陈馥君羡慕他能有这样美好的睡眠。

最终,荣昭征求了陈馥君的意见,为她订了回国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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