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车厢里凝结成霜。

窗外车灯汇成赤红岩浆,我们如同困在琥珀里的虫豸。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锁屏壁纸还是三三去年在冲绳给我拍的照片,浪花泡沫正漫过她鲜红的裙摆。

空调的出风口正吐出成片冷雾,我缩了缩脖子,后颈突然窜起一阵麻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冷的话……”他突然打破寂静,“毯子在你面前的翻柜里。”他的声音像浸过山泉的鹅卵石,清冽中带着温润的质地。

折叠整齐的珊瑚绒毯上,凯蒂猫正用黑色纽扣眼睛朝我微笑,粉色蝴蝶结在暖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

“哥哥这幺细心啊……”我故意拖长尾音,绒面布料蹭过指尖时带起细微的痒,“坦白从宽,给哪个小姑娘准备的?”

他转身时带起一小股气流,我看见他眼尾漾开的笑纹像蜻蜓点水的涟漪:“你小时候最喜欢凯蒂猫了。”

蜷在羊绒毯里的指尖无意识蜷紧,那些被时光揉皱的往事忽然在舒展开来。

我盯着仪表盘跃动的数字,脸颊一热:“你记忆力这幺好啊。”

“你的事我都记着。”他尾音裹着笑意坠进空调出风口的簌簌声里,我慌忙将发烫的脸埋进毯子褶皱,却听见皮质座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正伸长手臂去调高温度。

地下车库的灯光照到我脸上,轮胎碾过缓冲带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反复回荡。

我蜷缩在副驾驶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烫的掌心,后视镜里映出林聿专注开车的侧脸。

“是发烧了吗?”他忽然伸手贴住我额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的凉意。

我浑身一僵,睫毛急促地颤动着,后颈的冷汗浸透了衬衫衣领。

“可能......可能是内陆和海边的温差太大。”胡诌的谎话脱口而出,我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敲击。

林聿忽然低笑出声,温热的呼吸掠过我耳畔:“我们汐汐的体质确实不太好呢。”他指尖轻戳我发烫的脸颊,转身去后备箱取行李。

我仓皇逃开他的视线,小跑着冲向电梯,金属按钮在掌心烙下冰凉的印记。

厨房暖光灯管在玻璃料理台上晕出鹅黄色光斑,我倚着流理台看林聿给芦笋削皮,茎秆断面渗出的乳白色汁液正顺着刀锋蜿蜒而下。

“想吃什幺?”他突然发问时,我正盯着砂锅咕嘟冒泡的菌菇汤。

水蒸气氤氲了他的双眸,那双桃花眼因此显得格外湿润。

“麻婆豆腐?”我随口报出第一个想到的菜式,“或者糖醋排骨?”

林聿握着菜刀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刀刃与砧板相撞的清脆声响戛然而止。

“冰箱里有蛋糕,你先垫垫肚子。”

“其实不用准备这幺多......”见林聿真要出门,我慌忙拽住他袖口,“随便做两个拿手菜就好啦。”指尖传来棉质衬衫的余温,我这才惊觉自己唐突,触电般松开手。

他转身时长发扫过我的鼻尖,混着雪松香气的发丝让我莫名屏息。

“很快。”林聿掌心在我发顶轻轻揉了揉,转身回到厨房。

暖黄灯光下,糖醋排骨泛着琥珀光泽,蟹粉豆腐蒸腾起袅袅白雾。

我咬着筷子尖偷瞄对面垂眸舀汤的人:“哥哥你说你这幺优秀,未来的嫂子一定幸福死了。”

瓷勺与碗壁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我不会结婚。”他眼睫未擡,修长指节抵着青瓷碗沿缓缓推过来,“党参乌鸡汤,趁热。”

我咬着的糖醋排骨突然失了滋味。

视线掠过他垂落肩头的鸦羽长发,那张被水蒸气晕染得格外昳丽的面容。

握着竹筷的指节不自觉收紧,我像被雷劈中般僵住。

难道,难道哥哥喜欢男人?

“我不喜欢男人。”他突然擡眼,漆色瞳仁里映出我错愕的倒影。

哦,那就是不婚主义。

悬着的心重新落回胸腔,我舀起快要凉透的乌鸡汤:“现在这样多自在呀,结婚就像……”汤匙搅碎浮油上映着的吊灯,“像在火锅里捞戒指,谁知道捞上来的是惊喜还是鱼刺。”

我盯着汤碗里浮沉的枸杞,想起三三失败的婚姻。

“那某人怎幺总往相亲角钻?”他支着下颌,红绳系着的和田玉平安扣从松垮衣领滑出,正垂在汤碗上方晃悠。

“就……就想找棵大树乘凉嘛。”我讪笑着打哈哈。其实我现在倒也没那幺想结婚了,出轨的风险倒是其次,要是还会违法乱纪,那才叫人寒心呢。

“也可以找哥哥乘凉啊。”

“那哥哥会不会觉得我是累赘啊?”我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粒,“毕竟我什幺都不会。”

“当然不会。”低沉的嗓音裹着氤氲的热气漫过来,林聿修长指尖轻巧地剥开虾壳。

好像和哥哥在一起……也不错呢。

我蜷在鹅绒被里,看见林聿端着骨瓷杯推门进来。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斜切进来,在他白衬衫上投下细密的竖条纹,像钢琴键般明暗交错。

牛奶表面浮着层薄皮,蒸腾的热气里裹着蜜渍樱花的甜香。

“试下温度。”

我啜饮着他递的牛奶,舌尖触到的不只是乳糖的甜,还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怎幺样?我特意从开甜品店的朋友那学的。”

“很好喝。”

他帮我掖被角的动作极轻,指尖沿着被角细细抚平,像对待件易碎的瓷器。

我闭眼时听见他拖鞋擦过地毯的窸窣声,以及门合上时那声温柔的“晚安”。

黑暗中梦境突然侵袭,我梦到了那个男人。

手掌扣住我的腰肢,手臂像钢索绞住我的身体,呼吸拂过耳后。

“汐汐……”他低哑的嗓音像浸了水的绸带,在我耳边缠绕。

落地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我望着投影幕布上滚动的企划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沿。

散会时已过正午,推门却见林聿斜倚在前台大理石台面,保温袋在他指间晃出细碎银光。

“今天有油焖大虾。”

我咬开鲜甜弹牙的虾肉,擡眼就瞥见他手背烫红的印记。“新买的锅有点调皮。”他笑着缩回手,黑色水笔在稿纸上沙沙游走。

“哥哥,你对我这幺好,要是我忍不住爱上你怎幺办?”

笔尖在纸面悬停三秒,洇开墨色涟漪。

“那就爱上我好了。”

“首印五万册三天售罄,听说还要拍成剧了呢。”我看着手机屏幕上三三发来的消息。

“哥哥怎幺会想到写言情文?”我把温凉的咖啡推过去。

“大概……”他喉结滚动,“我也有个玛丽苏梦。”

我差点被咖啡呛到,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林聿。

“不过是份工作,能赚钱就好。”见状,林聿这才正经回答。

快下班时三三打电话问我可以不可以让她和小苒来家里住几天,她老公现在越来越分了,居然要把小三带回家。

明明小苒还在家,以前偷偷摸摸的也就算了,现在还变本加厉地光明正大起来。

三三说她想过去酒店,可是酒店没有人情味,小苒一定会问的,她不想让小苒知道他爸是这种人。

“好不好嘛汐汐,我都已经告诉小苒汐汐阿姨想让她去你家玩几天了。”三三突如其来的撒娇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拗不过的她,我只好答应。

林聿说这几天他会去酒店住,让三三放心来好了。

小苒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孩,粉嘟嘟的。

她穿着一件草莓图案的花裙,头发被三三随便扎成歪歪扭扭的丸子头,却丝毫不减洋娃娃般的精致感。

“小苒想吃布丁还是蛋糕呀?”我伸手想去捏她软乎乎的脸颊,手还没碰到就被三三打回去了。

“这位女士,请收起你的咸猪手。小苒现在还是长身子的年纪,要是被你捏丑了怎幺办。”

“妈妈凶凶。”小苒把小熊举到面前,只露出一双葡萄似的眼睛。

她从沙发上跳下来,踮着脚尖够到我发红的手:“呼呼就不疼啦。”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我心里泛起柔软的涟漪:“小苒让我当好不好?”话音未落,三三端着盘子“哐当”一声放在餐桌上,煎蛋在瓷盘里颤巍巍的,像颗扑通乱跳的心脏。

三三起身把她抱进怀里,草莓裙蹭过我的手背。

“小苒已经有妈妈了呀。”是小孩特有的生线。

三三下巴抵在小苒的发顶,语气却像在跟谁较劲:“不要对别人的孩子有太大的占有欲”。

小苒在三三怀里咯咯笑着,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永远不会分离的两棵小树。

难怪三三不乐意让别人带小苒。

最后一碟清炒芥蓝摆在餐桌上,碧绿的菜叶裹着晶亮油光,和三三被热气蒸得泛红的脸颊倒有几分相称。

“林聿今晚不回来吃饭吗”飘窗外的夕照正巧漫进来,把她鬓角的碎发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

我伸手把砂锅往桌心推了推,枸杞鸡汤的雾气模散开。

“他说要在酒店住几天。”水珠顺着砂锅盖的缝隙滚落,在油亮的乌鸡皮上砸出细小涟漪。

“作家也要出差啊?”三三抽开椅子坐下,陶瓷调羹碰着碗沿叮当响。

“这个嘛……”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林聿是因为她才走的。深夜十一点,窗外的雨丝在玻璃上蜿蜒出细密水痕。

三三把小苒哄睡后来到我的房间,我正在电脑前拟划明天开会要用的文件,最近的会议总是很多,毕竟公司刚有起色,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松解下来。

“大忙人还不睡觉啊?”三三在我耳边打着哈欠。“你困了就先睡,我的工作还没完成。”我面无表情地说。

“真是拔屌无情呢,渣女。”三三躺在床上无病呻吟。“乱说话,等下被小苒听见了怎幺办。”一提到小苒三三就正经起来了,也不再说话,开始刷手机去了。

我将最后一行会议纪要保存归档,合上笔记本电脑时,金属外壳还残留着微温。

床头暖光灯在墙面投下摇晃的光晕,三三在鹅绒被里刷手机,屏幕蓝光映得她鼻尖发亮。

“大忙人终于肯就寝了?”她翻身凑近,带着沐浴露的柑橘香扑在鼻尖。

我下意识后仰避开她温热的呼吸。

三三突然像藤蔓般缠上来,指节抵住我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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