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日正当中。
鸣湖书院的铜钟敲过十二响,青砖黛瓦间飘散着油墨与饭菜香交织的气息。
聂奇端着黑漆的餐盘,慢悠悠地穿过回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素色的书生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饭堂里人来人往,穿青白长衫的学子们,挤在榆木长桌前,碗筷碰撞声与高谈阔论混杂在一起。
聂奇选了最角落的位置——那里有根朱漆圆柱挡着,既能看清全场,又不易被人注意。
她吃饭很安静,几乎不参与周围的闲聊,但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丝声音——尤其是那些刻意压低的、带着恶意的笑声。
“咚——“
一声闷响从西北角传来。聂奇睫毛都没颤一下,但耳尖却捕捉到金属笔帽滚动的清音。
“喂,小瘸子,这个月的零用带了吗?”
不远处,三个身着锦缎的学子围着一张方桌。为首的陈志正倒提着个青布书包,哗啦啦抖落出几本书和一支鎏金钢笔。
“啧,穷鬼。”为首的陈志一脚踩在那支滚落的钢笔上,金属笔身在地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林川同学家道中落,你们何必...“有人小声劝解,立刻被陈志瞪得噤声。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二年三班的林川——他低头蜷着背没说话,只是默默跪在地上,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潭死水。
“一个外室生的贱种,也配做我们的同学?“陈志的云纹靴碾上那支钢笔,精钢笔尖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求我啊,求我就还给你。“
饭堂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见林川慢慢跪下去,手指刚触到变形的笔杆时,就被陈志狠狠踩住。少年单薄的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却始终没发出半点声响。
聂奇放下筷子。
一道清冷的声音刺破沉默。
“喂。”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整个饭堂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陈志缓缓转身,看见那个转学生正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嘴。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却照不进那双浅灰色的眸子。
“有事?”他挑眉,语气轻蔑。“怎幺,转学生也想英雄?”
聂奇看向他,眼睛微微眯起:“陈志同学对吧,上周五晚,你在哪儿?”
陈志的背脊明显僵了一瞬。
“上周五?他不是请假说感染风寒了吗?”
“对啊,先生还让他好好休息……”
陈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装镇定:“关你屁事!”
聂奇歪了歪头,语气轻快:“真奇怪,生了病的人怎幺会在夜莺阁的后巷,跟一个穿红杉的姑娘拉拉扯扯呢?”
陈志的脸“唰”地白了。
夜莺阁是镇上出了名的酒色场所,未及冠进去是要挨处分的——更何况,他那天根本不是去喝酒的。
“你……你胡说什幺!”他声音发颤,拳头捏得死紧。
聂奇笑了笑,凑近一步,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需要我再说详细点吗?比如……那姑娘包里装的是什幺?”
陈志猛地后退,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她。
食堂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陈志的脸色很快由红转白,最后变成一种死灰,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当三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时,林川也被聂奇扶了起来,他眼镜后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谢、谢谢……你是怎幺知道这些的?”
她弯腰捡起那支钢笔。笔身已经变形,墨囊破裂,蓝色的墨水像静脉血一样顺着她的指缝蜿蜒而下。
“不用谢。”她将钢笔放在林川颤抖的掌心,“这支笔救了你。“
林川茫然地擡头。
而聂奇无意在此停留,已转身离去。
此刻,一个半透明的少年正飘在她身后,笑嘻嘻地比划着:“我还知道他抽屉里藏了三封情书,分别写给三个世家小姐,要我把它们贴到告示栏去吗?”
聂奇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少年半倚在聂奇的肩上,发丝垂落,如猫儿般亲昵地靠近她耳畔,半透明的手指虚虚拂过她的发梢,鼻尖微动,似在嗅其身上的气息——仿佛梅雨时节的青苔,混杂着不属于人间的冷意。
她轻轻“咳”了一声,伸手在空气中一挥,像是赶苍蝇一样。
“小没良心的~”少年窜上房梁,晃着双脚抱怨,“哎呀,为了查这些事,我甚至少喝了几碗孟婆汤,帮你这幺大忙,今晚总该陪我玩了吧?”
“戌时三刻。“她嘴角弯起不可察觉的弧度。“不出意外的话,陈志现在心急如焚,已经忙不迭地找他舅公告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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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堂的另一端,林川仍站在原地,他望着手中残破的钢笔,墨迹已经干涸,笔尖的鎏金花纹如呼吸般明灭,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彩,仿佛有什幺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