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KTV包厢内各式各样的灯光交错闪烁,空气中混杂着香烟和酒精的味道。震耳欲聋的音乐充斥着整个包厢,让人头昏脑胀。

不远处的一小圈人摇骰子摇得热火朝天,扯着嗓子嘶吼着,还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和起哄。对瓶吹完的酒瓶被随手砸在桌子上,玻璃与玻璃间碰撞出刺耳的声音。

夏乐愉坐在一旁,趁着冰块融化前把酒杯里的最后几口一饮而尽。辛辣的高度酒精灼烧着他的喉咙与胃,几杯下肚,他的思绪也变得迷离飘渺。原本觉得令人心烦的嘈杂声倒也变得没那幺刺耳了。

他有点后悔今天来这个酒局了。

这几个月来,他像个陀螺一样不停旋转。自收到母亲因高血压引发的脑出血进入ICU后,他便匆忙从美国赶了回来。

母亲的离世并不突然,她的生命从很久前就开启了倒计时。心衰终末期,伴随着的各种并发症,专家凝重的神情,医生私下的劝告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无一不在预示着结局。

四个月后,母亲彻底闭上眼的那天,夏乐愉长舒了一口气。说不上平静,但的确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只是偶尔回想起母亲临终的那段日子,还是有所触动。

他刚处理完好后事,好友方景和便回国了。方家二少的接风宴自然是风风火火,作为局头叫上了圈子里的好友们出来夜夜笙歌,其中便包含了算半个发小的夏乐愉。

夏乐愉甚少喝酒,加上本身也不是什幺爱凑热闹的人,参加酒局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只是对方是方景和,他的十年同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脑子一热便跟着过来了。

在场的大多都是方景和的朋友,和方景和一样,全是E到爆炸的人。自己与他们虽是第一次见面,却并不感到尴尬拘谨。新朋友们一上来就拉着夏乐愉喝酒聊天摇骰子,生怕他觉得自己被冷落。

只可惜他今天兴致实在不高,骰子玩了几把也觉得无趣,便找了个小角落开始独自借酒消消愁。反正今晚方总买单,酒水钱他不心疼。

没想到借酒消愁愁更愁。压抑久了的内心多了很多莫名的念头,像是最新款的电视机会出现雪花屏一样离谱得毫无道理。

他意识到自己醉了,打算稍微再坐会,缓一缓就回去。人和身体是听话的,可醉酒后的思绪却飞来飞去不停断。

就在他快飞到外太空种树时,一道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即将在星球上拎着铁锹挖土埋种子的想法。

“你好,我可以坐这吗?”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被休闲牛仔裤包裹着的长腿。夏乐愉擡头,穿着棕色复古夹克的男人微笑着,黑卷发刚到肩,身上慵懒又不失优雅的气质一看就知道是学艺术的。

虽然这个局来的全都是艺术生就是了。

“当然可以。”   夏乐愉往旁边挪了挪,给面前的男人腾出座位。

男人坐下后,向夏乐愉伸手,“我是艾炘,皇艺的。”

夏乐愉是音乐生,对美院不大了解,但大名鼎鼎的英国皇艺他还是知道的。他握上了艾炘温暖干燥的手,“夏乐愉,在科蒂斯。”

话音刚落,他又补上一句:“你名字是哪两个字啊?”

“艾草的艾,火斤炘。不是那个爱心。”   或许是从小到大解释过无数遍,还没等夏乐愉说什幺,艾炘便笑了声,自动补上了后一句。

夏乐愉轻轻地“哦”了一声,俯身把杯子里剩的冰块倒干净。左右扭头看了一下,把身旁唯一的酒瓶拿了过来。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缓缓流淌,麦卡伦12年的香气随之溢出,顺着鼻腔渗入大脑。

“你的名字真好听。”   说完后夏乐愉愣了愣。他的脑子里突然了冒出这个想法,可脑子还没转完嘴巴就顺口说了出来。

艾炘晃着手里的酒杯,语气带了些自嘲:“家里人故意弄的谐音梗。我小时候每次解释都烦的不行,恨不得改名。”

说罢又像商业互捧搬夸道:“你名字也很好听啊,乐愉这两个字听着就是搞音乐的。怪不得能上科蒂斯。”

俩人聊了很多。他和艾炘还挺聊得来的,话题从爱好聊到专业,再聊到各自的学校经历,甚至还扯到了伦敦和费城街上令人无语的青少年....

让夏乐愉惊讶的是,艾炘居然是中英混血,从小在英国长大。没想到面前这位中文说得流利无比,谈吐本地人没什幺两样,甚至还能精准地接住自己冷笑话的男人竟是个土生土长的英国人。

但仔细看又确实能看出他混血的影子。

艾炘的五官带着混血儿独有的立体感,尤其是直挺的鼻梁。一双凤单眼微微上扬,深棕色的瞳孔随着灯光变化映出浅浅的墨绿色光泽。他的轮廓干净流畅,透露着几分英气,像是女娲给他捏脸时刻意收住了刀锋,恰到好处地让这个作品平衡在锋利与柔和之间。

夏乐愉看到艾炘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男人很漂亮。刚到肩膀的黑卷长发随意披着,衬得整个人温柔却并不柔弱。浑身快要溢出的艺术家气息更是让人移不开眼,优雅又从容,自由又洒脱。

谁会拒绝和长得好看又会聊天的人待在一起?

夏乐愉和他扯了很多有的没的,只可惜具体说了什幺他都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眼前逐渐变得模糊,音乐声和噪杂声也渐渐离去,最后模糊成了沉沉的黑暗。酒精蚕食着仅存的理智,他不记得自己什幺时候离开,也不记得怎幺到的家,直接倒在床上半梦半醒地睡了过去。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舞台上。

聚光灯投下灼热的光几乎让他睁不开眼,底下的观众窃窃私语,讨论着今年大赛的夺冠热门选手。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听到了无数期待的声音,但人群的声音交错在一起只让他觉得头痛。

直到他站在钢琴前,四周的声音才忽然远去,重回寂静。

他听见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仿佛要挣脱出他的身体。坐下,深呼吸,可当手放在琴键上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颤抖。

明明脑子里都是乐谱,明明双手可以通过肌肉记忆来引导他完成这首曲子,可他却像是被困在了某种无形的桎梏之中,指尖僵硬得无法动弹。

他咬紧牙关,试图逼迫自己按下第一个音符,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落下的一瞬间,琴键骤然崩塌。舞台下几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只看见母亲紧锁的眉头和眼神里的冷淡与失望。

他的耳边回想起与钢琴作伴的十几年里听到过最多的声音。

有个熟悉的嗓音说着,

“夏乐愉,不会弹琴就滚回家去。”

“没用的东西,糟糕透顶。”

“丢人现眼,出去别说你是我的学生。”

听了这幺多年的话明明早已经习惯,但却还是像冰冷的刀锋,一点点割裂他的自尊。

他想解释,想反驳,想说你说的话是错的,可喉咙却像是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渐渐漫上心头,他逃离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阴暗将他吞没。

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

直到现实的空气猛然灌入肺腔——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剧烈跳动,耳边依旧残留着梦境的余音。

他微微缓过气来,发现后背的汗水浸透了上衣。

这样的梦他在大赛刚结束时时常梦到。之前消停了一阵子,结果现在又回来了。理智回笼后才发现自己在方景和家的客房里,应该是昨晚方景和把喝得烂醉的他带了回来。

宿醉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厌恶的事情之一。

残留的酒精在夏乐愉的身体里盘旋。头痛、恶心、眩晕齐齐上阵,非要和他体内的细胞们血拼个你死我活。他强忍着难受拿过手机支起了身子,一看时间已是中午十二点。十几条未读消息一连串地弹了出来。

屏幕上尽是方景和啰里八嗦地给他发的一大堆微信:

【还没醒啊?】

【我今天要去琴房排练,先过去了。厨房有醒酒汤,自己去喝。】

【小鱼,你这酒量不行啊,多跟着我练练。】

【昨晚我也挺醉的,最后还是人艾炘帮着我把你送回来的。记得感谢人家。】

。。。。。。。。

夏乐愉盯着这些消息。大概是昨晚酒喝太多把大脑的cpu给炸了,今天脑子愣是重启了好久,转了几十秒才把信息消化处理完。

他擡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捞回些昨晚的记忆,结果脑子里尽是一团浆糊。除了记得自己喝了不少,和漂亮帅哥聊了会天外,其他的基本都是断片状态。

回复了方景和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后,夏乐愉点出了聊天框,发现一个头像是只戴墨镜的萨摩耶,名为Emmett的人也给他发了微信。

“醒了后记得多喝水,下次不要再混酒喝了。”

…………………….

这Emmett又是谁???

聊天记录显示这人是他今天凌晨加的,应该是酒局上的某位。夏乐愉点开他朋友圈,发现是仅半年可见。但这人这半年里愣是一条都没发过,幸好置顶里还有零星两条。

第一条是一年前发的,没有文案,配了六张图,全是风景油画。右下角还有个Emmett的花体字签名。

第二条是四年前,简短的一句“十年”附有两张照片。第一张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被爷爷环抱着。男孩顶着清爽的寸头,笑容灿烂,而身后的爷爷一脸慈祥,眼神里满是爱意。

第二张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明显长大了很多,完全褪去了孩童时的稚气,眼神里尽是自信张扬。

时间是平等的,它带走了男孩的青涩,也让爷爷皱纹爬满面,鬓角染白霜。合影里的他与爷爷相视而笑,尽管时间改变了容貌,但不变的依旧是两人眼神中的爱与情感。

尽管是四年前的照片,尽管他当时留的是露额短发,尽管和现在的温柔感相比,那时候的他更锋利些,但立体的五官和优越的比例一眼就能让人认出这位英气逼人的帅哥正是小艾炘。

得,破案了。

夏乐愉立刻感谢了艾炘昨晚的见死即救的举动,礼貌地说给他添麻烦了。艾炘倒回得很快,表示不用客气。

回复完所有消息后,他把手机随意扔在一旁钻进了被窝里,开始回味先前的梦境。

结痂的伤口没有再流血,可轻轻一碰却还是会疼。每当他觉得自己可以开启新的篇章了,却发现过去的记忆还在阴魂不散地缠着他,怎幺样都甩不掉。

脑子里突然又冒出那一幕视频,颤抖的男人和低声的安抚。他低垂了眼睛,摸过手机后拨通了语音。

“方景和,帮我个忙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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