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艾利昂进门手持托盘轻放在矮桌上,姿态一如他整个人——冷静、优雅,带着某种过时的骑士式谨慎。
「这里的冬季,从十一月开始便进入极夜。」他语气平静,将银质酒杯倒入些许红酒,「直到隔年一月,阳光都不会出现。天冷,很容易饿。」
蕾亚的目光落在那一人份的晚餐上。
瓷盘上排列着香气微溢的烤鹿肉切片,油脂与迷迭香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搭配一小盘蜜烤根茎蔬菜与蒜香面包。旁边还有一碗温热的南瓜浓汤,乳白色汤面点缀着几滴橄榄油与香草。
他替她倒了一杯温红酒,杯身薄透,酒色如宝石微微颤动。
「你……自己不吃吗?」她问。
艾利昂轻笑,摇摇头,「我不饿。」
蕾亚略感奇怪,但在这低温里,饥饿与疲惫胜过了好奇心。她轻啜汤品,暖意滑入胸口时,身体像终于被唤醒。
「吃完后,妳可以在城堡里走走看看。」艾利昂站起来,背对火光的轮廓让他显得更加遥远,「有些房间仍保留过去的样貌,也许妳会感兴趣。」
饭后,蕾亚裹着披肩缓步穿越走廊。
刚才她苏醒的那间房,是一处较为复古的卧室——木制雕花床架、厚重帷幔、油灯香味仍在空气中萦绕。地毯略显陈旧,壁炉的火焰仿佛也燃烧了百年。
但当她走进主厅、书房与走廊深处时,却惊讶地发现这座古堡大部分竟极其现代:线条简洁的壁灯设计、灰白色石材拼贴地板、嵌入式暖气与自动开关门——就像某种时间错乱的建筑。
她不自觉往高处走。
直到她推开一道半掩的木门。
那是——画室。
房间有着天窗,虽无阳光,月光从雪地反射微微透进来。空气里弥漫着干掉颜料与画布的气味。
在墙角,一幅布满尘埃的油画安静地立在画架上,披著白纱般的布巾。
她走近。
手指掀起布面的一角——
画中女子身穿中世纪风格的深红长裙﹐坐在玫瑰花环绕的石椅上。她的眼神望向远方,眉宇之间带着无声的哀愁。
黑发如瀑,灰色瞳仁澄澈如月。
那是她。分毫无误。
她无法移开视线。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
一样的雪,一样的夜色。她跪在雪地中,眼前是一袭深红色长裙倒在血与雪交融之中,双手两侧被拉扯着苦苦挣扎,随即便是万籁俱寂的死寂。
那画面倏然消逝,像某种潜藏的记忆悄然自地底浮现。
心跳如鼓,耳边似乎传来低声的吟唱——那首歌……她尚未唱出的旋律。
她急促地喘了口气,一阵晕眩感盘旋在大脑深处,她稳住身子。
她颤抖地推开画室旁的阳台门,想让自己醒醒脑打起精神来,推开门冷风扑面而来,卷起发丝。
她左右张望,整座古堡静默地沉睡在雪夜之中。厚重的云层中透出一丝模糊的月光,洒在覆满霜雪的枝枒上,折射出银白冷光。四周的树木仿佛披上了一层透明的面纱,静静地站立在风雪与夜色之间,如幽魂般守护着这片土地。天地间只剩下雪与黑的对比,仿佛世界的声音都被吞没了,只余她的心跳与呼吸。
大雪已然渐缓,冷冽的空气窜入鼻腔,像刀刃般划过内里,她微微皱眉,却也因此更加清醒。站在门口的片刻,仿佛整个人与这被遗忘的冬境融为一体——她成为风雪的一部分,也成为古堡的一部分。
退回室内,关上阳台门。温暖尚未涌上身体,一道声音便缓缓传来。
「天这么冷,怎么不进屋呢?」
蕾亚转过身。艾利昂站在画室门口,身形逆光,轮廓在灯光中显得模糊而深邃。他的声音低而平稳,却似乎含着某种她说不出的关切。
她尚未回应艾利昂的问话,目光却已悄然被画室一隅的另一幅画像牵引。那是一幅双人肖像画,画风古老却极为写实,油彩沉稳,色泽宛若从时光深处流淌而出。
画中男子银白长发披肩,紫红眼眸仿若暮色中燃烧的余烬,一袭中世纪风格的黑袍包裹高瘦挺拔的身形。他直立在画面中央,左手温柔地搭在女子的肩上,姿态自然却蕴含强烈的守护意味。
女子站在他的怀中,与他相比身形略小。她拥有一头柔亮的黑发,身穿深红色的中世纪长裙,裙摆层层叠叠,金线绣饰仿佛火焰在布料间流动。她的脸庞清丽,神情柔和,微微浅笑,目光望向画外,像是在凝视某个熟悉又遥远的未来。
他们的姿态亲暱却不张扬,像是沉浸于只属于彼此的静谧时光中。背景是一面斑驳的古老石墙,墙上盘绕着繁密的玫瑰藤蔓,暗红与深绿交错蔓延,营造出一种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孤绝氛围。
她不自觉地走近画框,下意识地俯视画作的下方。那里用古典花体英文写着一句话,如同爱的低语般印在画布之上——
\"My Beloved - 1349\"
那一瞬间,她的心,轻轻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