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别墅的大门被温柔但坚毅规律的敲门声撼动。
穿着晨衣的周曼华站在楼梯顶端,顿住了下楼的脚步。
大厅里站着的那个熟悉却也陌生的身影,白色衬衣,深色领带,挺括平展的西装三件套。不自觉间,她的呼吸开始短而急,心跳加快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人擡头看到她,坚毅的眼神中流露出柔光笑意,嘴角也随之微微上扬,展现出迷人的弧度。
他擡手招她过来,目光径直落在她美丽但带着些惊讶的脸上。
周曼华像是灵魂被牵动着一般,不知怎的就一步步来到了他的面前,眼神从四目相投开始,就再也没能移开过,像是着了魔的孩童。
他将她缓缓地纳入怀中,轻轻地环抱着。就像和缓的小河流入大海,没有丝毫的风浪涟漪就投入大海的怀抱,顺理成章地融合在一起。
‘月儿,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他醇厚的声音像天籁般传入周曼华的耳朵。
周曼华知道他是她的宿命。
‘喝杯咖啡好吗?’ 她不舍地离开他温暖的怀抱,向着餐厅走去。
他却和自然的握住了她的手。她在前,他紧紧的跟着。
两人坐下,王士铭低头看着握在手中她白皙的手,就这样静静的坐了片刻,直到李妈端来了咖啡。
‘月儿,我要带你和你弟弟离开。你们收拾一下,下午的船,跟我去香港。’ 王士铭的语气一贯是那幺温和镇定,对于周曼华来说又永远带着不容质疑的公信力。
‘我想知道原因。’ 温婉柔顺的声音落入王士铭的耳中。
‘我收到确切的消息,山野铃木已经完全康复了,很快会从日本回来上海官复原职。’室内的空气中忽然多了一份慌张,但是很快被那双温暖的大手驱散掉。
‘午饭后,我会安排熟人来接你,去码头上船。’ 他的话像是一锤定音,如定海神针一样的扎实,让周曼华安心。
说完,他喝掉杯中的咖啡,站起身来要离去。
周曼华不知怎的握住了他的手腕,他转头看向她,轻拍她的手,笑笑说:‘一切都有我呢,不用担心!’
‘噢,还有,告诉李妈,我的司机会为她安排新的顾主。你也不要告诉她,你要去那里。你临走时,不要留下任何信件,要写信,到了香港再写。留在这里的信息,都不安全!’ 他低声吩咐着。
说完,他拉住周曼华走向门口,到了门口又说:‘小陈会一直守在门口,你快去收拾。’
周曼华在门口目送着王士铭离开,他的背影依然挺拔,承载着雍容和穆的风度,只是,他好像又瘦了一些。
走到大门口,慎思从汽车中下来,和王士铭打了个照面,弟弟礼貌地点头后两人擦肩而过。
王士铭微顿了一下,快步的走了出去,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周曼华拉着弟弟的手回到睡房,‘思儿,收拾东西,我们下午去香港,山野铃木要回来了。’
林慎思并没有想象中的慌张不安,他点点头转身要去收拾,到了门口,回头看着姐姐说:‘刚才司机陈叔来找我时,出示的信物是你生日的照片,十七岁的那张。’
周曼华不禁愣住了,他偷看到她的秘密了吗?
慎思看着脸有些红的姐姐,‘他就是那个银行家~王士铭吧?’
周曼华点头,带着些怕被看穿的心神不宁,弟弟反而完全没放在心上,若无其事的回去自己房间收拾。
午饭后,周曼华和弟弟早早坐在厅中等待,大家都没有说话。周曼华想起上次的险峻惊悚经历,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和余悸。
敲门声冷不丁地划破寂静,周曼华不禁激灵了一下。李妈小跑出去打开大门。
两个人走进来,其中一个是上次的小孔~周曼华相熟的人。
两人走进客厅,拿起了他们的行李,小孔在提起周曼华的行李时,眼中闪过了一丝的异样。上车时,周曼华就看到那个行李箱放在了副驾驶脚下。小孔灵敏地猜到了里面是金条。
他们的车后方,还有一辆巡捕房的车辆。
小孔笑着替周曼华打开车门,关好后再绕到驾驶位上车,他笑着说:‘不用紧张,我相信今天会很顺利的。 ’
快到码头时,周曼华留意到巡捕房的车离开了。
汽车驶入码头,她看到王士铭依然是早上的穿着,指尖夹着一根烟,神态自若地正在和一个男人微笑着闲聊。
小孔递给周曼华和他弟弟每人一顶帽子,才帮他们打开了车门。
小孔和慎思提着行李,他们经过王士铭时,他轻轻瞟了周曼华一眼,儒雅的微笑点头,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打招呼。
还像上次那样,小孔护送他们到检票口,将船票递给船务人员。之后尾随他们一起登上船,看到周曼华露出诧异,他疑惑地问道:‘周小姐,王先生没告诉您吗? 到了香港后,我会贴身保护您,是您的司机了。’
不一会,轮船的汽笛声响起,王士铭和那个男人热络的握手后,施施然地登船。
慎思好奇地问小孔:‘那位和王先生聊得热络的人,是王家的亲戚吗?’
小孔回答:‘怎幺会,王先生和上海王家人一直不对付,自打他自己母亲去世后,更是不愿和他们来往。那人是程子清,法租界的探长,码头外围还有些他的兄弟埋伏着呢.....。’
周曼华感恩地看向正在登船的王士铭,他似乎比之前瘦了些,但是宽肩依然撑起了笔挺的西装,阵风掀起了他外套的衣角,吹动了他低垂额头的短发,英俊风流愈显。
黑亮的眼珠,坚毅中略带锋锐,在眼神和周曼华接触时不由地闪出暖光。
江面上的光照得周围明亮,他在光束中缓步走到周曼华身边,旁人都识趣的退去,两人在甲板上对视了片刻。眼光逡巡间,周曼华竟然红了眼圈,他的瞳孔中尽是自己的倒影,别无他物。
船身晃动了几下后,徐徐的和岸边拉开距离。 她真的可以离开了!
天边有云朵飘动,在江面投下影子,船头破开江面加速驶离内江。
江面逐渐开阔,一艘英国战舰和一艘美国战舰停泊着,似乎在震慑着什幺。
王士铭举目望向军舰,鼻子发出了一声冷哼,周曼华看向他,‘英美只是摆摆样子而已,两艘战舰,战斗力全无。’
周曼华当时并不明白,后来英美战舰在1941年12月7号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的那晚被击沉,船上的英美士兵都被俘虏去了集中营,在那里受折磨一直到日本战败。
船驶出江口,上海已经渐渐退出了视线,在氤氲中忽隐忽现,周曼华知道这将是她轮回的一个节点。
她曾经深爱的故乡,已经没有什幺值得留恋的事物,只有痛苦,黑暗丑陋,血腥残酷的回忆。
她希望去一个新的地方开拓新的生活,对于她来讲会是一个灵魂上的解脱,一个重新的开始。
希望在战乱的年代是王母娘娘盛会上的蟠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