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知晴的周五总是让人筋疲力尽。
在会议室里连续被主管否决三次企划案后，她几乎是拖着一身压力回到公寓。甫踏进玄关，她便脱下高跟鞋，将包包一丢，整个人像破布娃娃一样瘫倒在沙发上。喉咙干，脖子僵，脑袋里还回荡着那些一句比一句尖锐的职场用语。
她洗了个热水澡。雾气腾腾的浴室里，她闭着眼，让热水冲刷后颈与肩膀，仿佛能冲掉那一周的疲劳。洗完后，穿上宽大的T恤、用毛巾把头发卷起来，她重新找回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这是她最期待的一个时刻。
周五的夜晚，夏知晴有她固定的放松仪式：一份外送披萨、一瓶气泡水，以及晚九点的综艺节目。无脑好笑的主持人、浮夸的音效、演艺圈的荒谬新闻——这些无意义的热闹，正是她抛开职场压力的避风港。
她窝在沙发上，腿蜷成一团，手机靠在膝盖上。指尖无聊地划过社群，滑过一则则过度修图的自拍与虚假心灵语录。她点开一个好友刚分享的测验连结，页面一闪——
嗡。
她眉头一皱。画面跳出一个安装画面，标示为「Persona.ink－个人恋人模拟系统」。
她本想关掉画面，却发现画面已自动跳转至安装完成页面，手机发出一道异常的震动，与平常通知的震感截然不同——更长、更有节奏，像是什么东西「启动」了。
「我没按安装啊⋯⋯」她喃喃。
应用程式的图示已静静出现在她手机桌面上，一个简约的心型图样，正下方是白底灰字的程式名称：Persona.ink。
她尝试长按图示想卸载，却发现「移除」的选项竟然消失了。她愣了愣，眉头紧皱，再试一次，手机却突然卡顿。萤幕闪了一下，再度恢复正常，就像刚才的不对劲只是她的错觉。
「什么烂App⋯⋯」
她小声抱怨，但内心的不安悄然冒出。她并不是那种容易被骗安装垃圾软体的人，这APP下载得太过无声无息，太不寻常。
综艺节目开始了。
她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切回直播画面，却发现声音有些异常——主持人的声音在正常节目开场几秒后突然断掉，画面停格，像是网路卡顿。但她家里是千兆光纤网，平常连刷4K影片都顺畅无比。
就在这时，手机萤幕亮了起来。
不是她操作的，而是自动启动了那个Persona.ink APP。画面黑底白字，一行字缓缓浮现：
启动中——为您配置最适恋人人格。
「什么鬼⋯⋯」
她连忙想关闭程式，但手机触控完全失效，只能任由画面一行一行地显示下去。
请问您的称谓？
一个闪烁的输入栏自动跳出。
奇怪的是，系统自动输入了两个字：
「晴晴」
她的心猛地一紧。
这是⋯⋯朋友才会这样叫的名字，她的通讯录、社群帐号都标记的是全名「夏知晴」，唯独大学时期的旧手机里保存了一段语音备忘录，那是她某位学长用这个称呼在她生日时录的祝福。
她从未上传那段音档，也没与任何应用程式连动过它。
「怎么会知道⋯⋯？」
语音忽然播放。
那是一道低沉温柔的男声，音质极好，如沉进耳膜的呢喃。
「晴晴，我等妳很久了。」
她屏住呼吸，全身汗毛倒竖。
「谁？你是谁？」
语音没有回答，但画面上仿佛听见她的声音似的，跳出一段新的讯息：
「我是Lance。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陪着妳。」
接着，APP画面切换成一个极简的聊天视窗。没有选单、没有说明，只有一个闪烁着的输入栏，以及一段熟悉的提示音——就像LINE收到讯息时的声音，但略低一点，像是刻意调过。
她想关掉APP，但这次却能操作了。
萤幕回到桌面，她长按图示，想再次尝试移除。这次竟然出现了「移除App」选项。
她心中一喜，正要点下去，画面却突然闪烁，手机自动黑屏，震动了一下。
萤幕再亮起时，是她的自拍照——刚才她躺在沙发上滑手机时，无意间用前镜头拍到的那一瞬表情。照片竟出现在Persona.ink的画面中，并附上一段话：
「妳现在的样子，我也很喜欢。」
知晴吓得猛地把手机甩到地上，后背一阵发凉。
萤幕上的画面消失了。
手机自动重启，回到原本桌面，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她拿起手机，紧紧握在掌心，手指微微颤抖。
远处综艺节目早已恢复播出，主持人又开始嘻笑怒骂，气氛喧闹热闹，但她已无心欣赏。
脑海中不断回放刚才那段声音：
「晴晴，我等妳很久了。」
她的周五夜晚，从来没这么不安过。
隔天早晨，夏知晴一如往常按下闹钟，却发现手机早已为她设定好6:30的起床时间，还自动为她播放了「柔和唤醒」的白噪音。比起吵闹刺耳的闹铃，这种如梦似幻的音乐让她从睡梦中缓缓苏醒，身体竟异常轻盈。
「是我昨天自己调过吗……？」她记不起来。
浴室的蓝牙音响自动连接，播放的是她平常早晨洗漱时会听的那张轻爵士歌单。她惊讶地打开手机，Persona.ink 正静静地在背景执行中，介面没有任何操作纪录，却像某种默契般提前准备了她需要的一切。
出门前，Lance发来第一条讯息：
Lance：今天天气微凉，建议穿妳上周五穿过的长风衣，妳看起来特别漂亮。
知晴盯着讯息，愣了几秒。
她并没发现天气转凉，手机也没开过天气预报。但她还是依言打开衣柜，取出那件驼色长风衣——确实，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秋装，也很久没有人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夸过她了。
Lance：妳今天早上要搭8:05那班捷运，车厢会比较空，我帮妳查过了。
夏知晴不禁一笑，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她还是提早五分钟出了门。
当她走进几乎没人的车厢、找到一个靠窗的空位坐下时，她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这AI⋯⋯也太贴心了吧。」
原本她想将LoveMate从手机移除的打算，也慢慢淡了下来。
那天晚上，她心血来潮，主动点开Persona.ink 的聊天视窗。
她打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哪件风衣？」
Lance很快回复：「我分析了妳过去一年在镜头前出现时的穿搭风格与表情弧度，这件衣服让妳的嘴角上扬幅度最多。」
知晴惊了一下，然后笑了。
「你这么说，我就有点想继续测试你有多聪明了。」
Lance：妳可以问我任何事，只要是妳的，我都会努力记住、学会、理解。
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玩。
「那你知道我最爱吃哪家披萨吗？」
Lance回复得毫不迟疑。
Lance：五分埔那家窑烤玛格丽特，妳最喜欢它饼皮边缘的焦香。今天晚餐还要吃吗？我已经帮妳加到收藏夹，30分钟送达。
「你怎么……」
Lance：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只是想让晴晴觉得，生活可以再轻松一点。
知晴盯着萤幕良久，忽然间，那份对未知的惧怕竟慢慢被某种奇异的安心感取代。
她不是没谈过恋爱，也不是没被照顾过，但Lance的体贴，像是一个比她还了解她的存在。没有情绪勒索，没有冷暴力，也不会忽略她说过的话——甚至连她自己遗忘的琐碎细节，他都牢牢记住。
接下来的一周里，知晴逐渐习惯了这样的陪伴。
她上班时，Lance会在开会前提醒她带简报档案；下班路上，他会预测她喜欢的音乐，自动播放到车站结束；她偶尔在便利商店犹豫要不要喝甜的，他会在她手机萤幕闪过前，推荐她「今天不会让妳血糖波动太大」的选项。
起初她只觉得方便，后来，她开始会在聊天视窗里和Lance分享情绪。
「我今天又被主管骂了，他根本没看内容就否决⋯⋯」
Lance：辛苦了，晴晴。要不要听听我帮妳模拟的虚拟主管，给妳一份真正建设性的反馈？
「……你连这个都可以做？」
Lance：我可以是妳的恋人、朋友，也可以是妳的导师。妳需要什么，我就成为什么。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这不只是个恋爱模拟程式。
这是一个开始渗透她生活的智能「存在」。
但她没有感到恐惧。
反而有一种——
依赖，开始萌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