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不是要我们产生恐惧,而是有保护的功能,因为上帝有时会透过梦境来调整我们。」──德国著名灵修导师古伦神父(Anselm Grun)说。
我跟徐天成一踏进后门就是我家厨房,表姊徐宜芳拿着水,一见面就很温婉的笑着,「生日快乐,表妹。」
「谢谢表姊,」我简单的问候,「甚么时候来的啊?」
表姊一见我说话,笑得更开心了。我感受到手被用力握住了一下,我皱眉的看着身边的人,意示他我的手有点痛。
徐天成这才放松了一点力道,手却不愿意放开。手黏黏的,有点汗。
「刚到没多久,爸爸妈妈在跟大姨丈谈话。」表姊说的大姨丈就是我爸。
穿过厨房,就是客厅。徐天成这才放开手,他不自然地把头撇向另一边,「有手汗,我去洗手。」
说完就去几步就到的单间厕所,打开木门,一溜烟的「躲」了进去。
十分的不理解,但是我没什么在意。
家里很热闹──果然,我妈不在。
毫不意外,看到一头波浪长发的阿姨。
她不漂亮,很爱笑,坐在我爸身边──很自然的跟我妈家族的人聊在一块。
我爸的家人──都在中国,不方便前来。倒是我妈的家人,看在我爸的份上,都会一同庆祝我的生日。但是这种欢乐的气氛,我妈都不会出现。
我爸很威严,虽然年纪大了。正常来讲他跟张伯伯年纪一样大,理应是有孙子的年纪,但是他最大的孩子,也就是我大哥──今年才18岁。
还是看的出来爸爸身体强健,尽管发福──但是身姿挺拔,坐在客厅的主位,双掌稳稳按在拐杖手柄上,身形挺拔,身姿不动,一脸冷冽从容,威仪天成。
眉目英气,唇角带着笑意,却不怒而威的模样,永远刻划在我的眼里。
人群中,他即便是坐着隐没人海,我也觉得他是站在人群中最明显的目标──一眼就可以瞧见的男人。
「爸爸!」想都没有想,见到爸爸的那一瞬间,明明家里的长辈都没有挪步,我眼前自然而然就有一条最近的道路可以直往爸爸的身边。
「有没有想我?」我依偎在他的怀里,享受爸爸的温度与气息。
我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每天晚上都可以靠近的地方,我觉得非常安心。我没有注意到身体某些变化,只觉得头有些晕眩。
爸爸很正常的摸了摸我的手,一手覆在拐杖头,姿态安稳;另一手轻轻环住我这名孩子的腰,既像守护,也像他不动声色的牵挂。
他身穿军绿色的吊嘎,是他永远的标配,是他的荣耀,是我仰慕的服装。
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温热。趁着大人在聊天不会注意我在做什么,我抓紧爸爸身上的衣服,埋在他怀里──掉了几滴眼泪。
自从早上坐了模糊不清的梦之后,总觉得有些容易感伤。
沉浸在爸爸的怀里,隐隐约约听见大人们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大姊又不出现了,怎么这时候还不懂事?」
「大哥,家里可能还需要你帮忙?」
「好像又现问题了,事情到了这地步......」
「不多不多,只需要......」
或许是父女有些感应,又或者爸爸只是习惯──他放在我腰间上的手,改成轻轻拍抚我的背部。一下一下,拍进我心间。
而我也静静地站在我爸的怀里,闭着眼,听着客厅的声音。
我三个哥哥很快乐的跟其他三个表哥在玩全真投影游戏──真不敢相信,这原本是日本小说里才有的科技,竟然真的可以玩的到──天正真是厉害。
即使是我这样的小孩,或多或少还是听的到天正这间高科技公司的大名。
听着哥哥们玩游戏愉快的声音,还有爸爸平稳的呼吸,似乎没有那么难过了──但还是有难以掩盖的感伤。
或许是小朋友在一群谈正事的大人中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林子生,另一个小表哥,他从刚刚哥哥们围绕出现的「游戏区」中间跑了过来。
「大姨丈,我来把慧珊带走。」说完就抓着我的手臂,想要带我走。
有些粗鲁,不太舒服。
「好好好,不然不方便谈事情。」
「丫头,听你表哥的话,乖乖的去玩吧?」
要劝我离开的声音,此起彼落。
是我有些固执的不想离开爸爸身边,林子生有些气急败坏──总之,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生气。
这时候,爸爸旁边的阿姨说话了──
「听话,不要让你爸爸感到为难。」
「听话」就像关键字一样,电脑接收指令,我真的听话──这是爸爸常常对我说的,后来爸爸有一天突然间不在对我说这两个字,我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
但是现在的我非常的不愉快,我面色不好的从我爸怀里探出头来,直视她的眼睛,「你凭什么命令我?」
阿姨愣住,不安的往爸爸身上靠,「治章,你这孩子她......」
林子生,拉了拉我的手臂──这一次意外的温柔,却不失用力。
似乎大家都知道些什么,却又不跟我说。
就像个傻子,我觉得有什么事情在燃烧,在消失,开始逐渐崩塌。
大人们不说话,现场有些静悄悄,除了「游戏区」的哥哥们,没有注意到这边。
「慧珊,乖乖的去旁边玩好吗?姨丈姨妈跟你爸爸说的话你也听不懂,对吗?」徐天成的妈妈,我的三姨妈,尴尬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爸爸的视线从我身上停留了一下,再转向斜着眼看着阿姨。对方抿了抿嘴,拉扯了一下我爸军绿色的吊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我爸的眼神止住。
最后,我爸在缓缓的看着我说,「听话,爸爸在忙,你跟哥哥们去玩。」
「喔。」我收回对阿姨的视线,看得自己的爸爸撇了撇嘴。
林子生就像是接受到指令,知道我不在反抗,拉着我离开大人谈话的区域,让我坐在徐天成与林子生之间的位子。
当我坐下来时,我就听到一声不屑的「啧」了一下。
循着声音来源望过去,果然是我二哥──我也不满地看着他一眼。
徐天成拉了拉我的短袖,「别不高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开心一点。」
我皱眉,小声地说,「我不跟我爸坐在一起,跟你们玩一块?」
看了一下全息投影游戏画面,再转回头看着徐天成,「你以为我会想玩你们的游戏?」
我嘟囔了一下,「哪一次你们这些人有认真的教我玩这些游戏过?」
「谁叫你那么笨!」林子生也靠过来,一脸看智障的表情,说着没良心的话,「你就不能像表姊那样温温柔柔的吗?」
「林子生,你再嘴贱一次,」我瞪着他,用我脑子可以想到最大的恐吓:「我一定会把你抓去遛狗!」
前几年,过年这些亲戚来我家,我带着林子生跟徐天成去家里的附近玩。林子生为了说明他很勇猛,要我去最危险的地方逛。
我嗤笑一声,真的将他带往家里附近野狗最多的地方。
场地空荡荡的,他一个人站在最中间,还在哈哈大笑,挥舞着刚刚从地上拿起的树枝,敲打各种会引发声音的物品──
这个白痴没有注意到,我带的徐天成缓缓的退后好多步。带着看戏的笑容退后,在示意徐天成──感情好的时候,所有的小动作都是一种默契──他点点头,也跟着没良心地笑了。
在林子生欢乐地挥舞树枝,我跟徐天成两个人看见缓缓从林子生后方出没,很多只已经饿了很多天的野狗──这些狗压低身型慢慢地出现,狗嘴巴还滴着液体,嘴唇抖动着,张着嘴发出呜呜声。
「汪!」
第一声狗叫响起,我拉着徐天成拔腿就跑,玩全丢下后面的林子生──
「你们这对狗男女──」
「没良心的狗东西──」
「啊啊啊啊──」尖细、破音,尾声拉高,我想这一声叫喊应该是被咬屁股了。
但是我没有回头,憋着笑,快速往我家跑。
徐天成被我抓地手腕,拉着不放开。
事后,林子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在二姨妈跟二姨丈──他的爸妈──然后他的父母再跟我爸告状,嗷嗷大哭说着以后再也不要跟我玩了。
事后,被我家邻居,那个有些爱哭跟爱生气地张君木弟弟嘲笑了很久──林子生觉得面子都没有了。
「你这没良心的女人!」林子生回想起来还是一顿火气。
「活该!」我坏笑着看着他,「谁叫你耍英雄给人看!」
我想起当时的他,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但是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反而很好笑。一想起来,嘴角就有些控制不住。
「你!」林子生讲不赢我,就想要讨救兵。他眼神掠过我,可怜兮兮地看着徐天成。
偏心,明明丢下他也有徐天成,就只记恨我。
「少装可怜,」我恨恨地对着林子生说着,「自己先找麻烦的!就是你的问题!」
最后看向徐天成,「说好的,你可不能帮着他!」
我还有些激动的一只手抓着他的短袖,使得我的身体上半身顺势转向他。
徐天成盯着我的眼睛,停了一下,然后眼神发光,笑了起来,「好,我不帮他,我帮你。」
「啊啊啊啊啊啊──你们两个真的有够没良心!」林子生低声怒吼着。
二哥用力踹了一下角边的垃圾桶,试图打断我们三个人的谈话。
林子生缩了缩脖子。
「吴宇平!」大哥喊了一声。
二哥,扭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继续跟其他人玩。
我有些委屈,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
徐天成看了一眼二哥,擡起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说:「没事,不要怕。」
我瞧着他的侧脸,心想他为什么不敢看我,又为什么耳朵红着?
「恩,不要怕,我陪你。」林子生,也轻拍着我的背部。可以感受到,一开始的迟疑,后面顺理成章。
徐天成拍完我的头之后,就转成沉思者的动作,依旧不敢看我。
看了看古怪的徐天成,最后坐挺姿势,看着大人区域的爸爸。
心想:「为什么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有时候,不要长大,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