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环顾左右无人,宣本珍立马现原形,哭着扑进温语如的怀中。
“表姐,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温语如哭笑不得地抱住她,早习惯她这副“丁点小事天塌掉”的做派,曲指勾她鼻头一下,宠溺地笑着问:“你在国子监玩得游刃有余,谁敢欺负你不成?”
“当然有!”
宣本珍立马告状:“就是燕三郎那个坏蛋,他老是跟我过不去。”
“是吗?”
温语如眸光微闪,方才她可是亲眼瞧见燕三郎目睹宣本珍入门才离开的,总觉得,那个少年郎虽然一身戾气,看不惯宣本珍,但做出的事情又不大符合。
“对,自从我来了国子监,就跟他不对付。”
“以前和他同寝室住了将近一年,可险些没把我郁闷死。”
她一边说,一边坐到病床上撩起裤脚。
膝盖那,一片青紫发红。
温语如见状,拿来药箱帮她处理伤口,搽药。
宣本珍疼得直抽抽,她实在娇气。
温语如了解她这副死性子,手下更放轻力道。
须臾,她帮宣本珍弄好,宣本珍小心翼翼地放下裤脚,提议道:“表姐,你陪我一道去膳堂用饭吧。”
“这……”
温语如面露犹豫之色。
宣本珍撒娇:“我去岁冬暑回去后,今天可是我们今年第一次见面,你难道不想我这个表弟?”
自然是想的,两人朝夕相处长大,情谊甚笃。
然,想起家中严苛的婆母,她到底还是拒绝了。
“九郎,你乖,”她摸宣本珍脑袋,哄道:“我还要回家伺候你表姐夫汤药,实在抽不开身,下回再陪你。”
宣本珍不满也无奈:“好吧。”
温语如的丈夫郑明湖是个药罐子,她总不好跟个病人抢。
此时,宣本珍的贴身小厮冬青跑来,他双手比划,意思是说薛琼琼已经把饭菜打好了,让她赶快来,省得待会凉了。
宣本珍点头,“我这就去。”
“表姐,我先走了。”
温语如叮嘱:“慢点。”
“好。”
冬青搀扶她去了。
与薛琼琼吃完晚饭,宣本珍回了号舍沐浴休息,当然,她所谓的休息就是让冬青备好零食、茶水,而后,她再郑而重之地拿起少陵先生的大作,埋到被窝里挑灯夜读,可谓勤奋。
只不过,别看少陵先生是个雅号,其实,人家写的是小黄书,里头还贴心附上他亲手画的插画,内容精妙又详细。
“哈哈哈哈……好刺激……”
宣本珍看得津津有味,满床打滚闹腾,动静不小。
隔壁屋的燕三郎本来正在看兵书,忽而听闻她鬼哭狼嚎,翻页的手指一顿,他抿了抿唇,想着装作听不见,继续读书,谁知宣本珍这个智障又开始锤床。
燕三郎:“……”
脸彻底黑下来。
没了心情读书,他索性将兵书随手搁置在架子上,耳不听心不烦,塞了两团棉花进耳朵,翻身上榻睡觉。
天干物燥,他本就没睡意,眼下躺着,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他蓦然回想起当初他刚来国子监的第一晚,彼时,学院规定,每两人一间屋同住,很不幸,他和宣本珍分到了一起。
本来他就不喜欢她那副小白脸模样,更没有想和她交友的意思,便对她置之不理,宣本珍也不爱自讨没趣,一整个白天,两人各搬自个儿东西,全程无交流。
谁知到了晚上,这厮开始发癫,躺在床上,毫不避讳地看小黄书,然后,哈哈大笑,吵得他根本别想睡觉。
“宣本珍,熄灯,睡觉。”
他阴着一张脸,侧躺着瞪她,语气不善。
宣本珍从书页里擡头瞅他一眼,毫不自觉:“我还不困,你先睡。”
“你这般吵闹,我如何睡?”
“况且,亮着灯,我也睡不着。”
宣本珍眸子咕噜噜一转,提议道:“那好办,我借你一条发带,你蒙着眼睛,就睡得着了。”
燕三郎脾气不好,当即想将人从床上拎起来暴打一顿,但如果他刚来国子监第一天就闹事,只怕他母妃要将他直接丢进军营进行魔鬼训练,因此,他只好强自忍耐下来。
他咬牙切齿:“有声响,我也睡不着。”
“你这人真矫情。”
两人都是公子哥儿,在家里娇生惯养,别想着谁会迁就谁。
宣本珍口气开始不耐,敷衍道:“你今晚先将就着睡,明天我让冬青去街上给你买点棉花回来。放心,不收你钱。”
堂堂燕京世子,燕三郎还能在乎这点小钱不成?
但他被宣本珍这副轻蔑的态度气着了,这一气不得了,他恼得从掀被下榻,宣本珍还以为他要被自己气到走人,谁知道,他从衣柜里摸了一条腰带出来,而后,不由分说将宣本珍五花大绑。
宣本珍不是他对手,很快给他制服,当即要喊人来收拾他,燕三郎急忙捂住她嘴,宣本珍张口就咬。
燕三郎忍痛拿丝帕把她嘴巴也给堵了。
这才得以睡个安生觉。
至此,二人梁子结下。
……
仔细想想,他和宣本珍的交集基本都是不愉快的回忆。
他迷迷糊糊睡着,思绪翻飞。
第一年的岁考,宣本珍和李不言偷偷传递小纸条,宣本珍一个失手,竟把团成球的小纸抄扔到他桌上的端砚里,墨水飞溅,他辛苦写好的满纸答案顿时作废。
那时,他气得捏着狼毫的手都在抖,宣本珍见他面色难看,双手合十,隔着两张桌子,无声跟他求饶。
说起来,这还是宣本珍头一次和他服软。
不过,他想起考试前晚,宣本珍打扰他复习,又跳到他床上,洋洋得意地说会考第一把他死死压在下头,末了,还把他叠得方正的被褥踩出几个脚丫印,新仇旧恨加起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燕三郎朝宣本珍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手将狼毫搁在笔架山,而后,一腔正气地举起手,将宣本珍举报了。
……
考完后,他拿起自己书册走人,在后山被宣本珍拦住去路。
“你太过分了!你要害我被退学吗!?”
两人平日里打打闹闹,害彼此受过处分不假,但牵扯前程就确实过火了点。
但转头一想,燕三郎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是,宣本珍居然被他气哭了,当然,更大概率可能是被即将到来的处罚吓哭了。
尽管如此,彼时的燕三郎还是有片刻的慌神,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确实将人欺负狠了。
宣本珍眸子闪烁泪花,“燕三郎,你给我等着!如果我回家被我爹活活打死,我就化成厉鬼找你报仇,你这辈子也别想安生。”
她吓唬人也毫无威慑力。
燕三郎听罢没忍住笑了。
宣本珍更火大,扑上来就要撕打他,没等他出手,宣本珍就被一左一右上前来的书院侍从拉走了。
她犹自不死心,飞脚踹他。
他干净的白色校服多了两块脏兮兮的脚印,那年连日下雨,地面都是尘泥,宣本珍的靴子有多脏自然可以想象。
可是,奇异的,看着身上的污渍,他这回竟没生气。
也许是被宣本珍气太多次,都条件免疫了吧。
他如是想。
*
后来,不知宣本珍是想了什幺办法,还是郑祭酒看在温语如的面子上,格外给她网开一面,总之,宣本珍没被退学。
她嘚瑟地回屋跟他炫耀,警告他以后少惹自己。她背后可是有大靠山的。
其实,不可否认的,在宣本珍被拉去教训的时候,他后知后觉生出无缘由的担忧来,如果宣本珍真的被退学了该怎幺办?
虽然宣本珍老是气自己,可国子监如果没了她,那也太无趣了。
在险些失去的那一刻,他竟然品咂出宣本珍的好来。
真是疯了。
他懒得理宣本珍的挑衅,随手将手中书册翻页,宣本珍忽然大叫起来。
“又干什幺?”
他有点烦躁。
宣本珍手指着书册,一脸看透他的表情,“好哇,平日里装的死正经,结果私底下还不是偷偷看我小黄书?!”
他低眸看去,书册左页是露骨轻佻的桥段,右页则大喇喇地绘着两个肢体交缠的男女。
他指尖一烫,猛地将书册扔到地上,难得结巴解释起来。
“还不是你平日里老是将书本乱扔。”
有时候,他急着去上课,不仔细看还拿错过宣本珍的小黄书去课堂,还好那次没给她发现,不然他又得被宣本珍抓住一个把柄。
宣本珍心疼地捡起来,吹走灰:“用完就扔,有够无情。”
她怪腔怪调,听得燕三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胡说什幺?”
此时此刻,他竟然不敢直视宣本珍那双狡黠的眼眸,像是怕被她看穿什幺,他自己也不懂。
“三郎,你待我好生无情……”
学着话本子的桥段,她踮脚凑近他耳畔,拿捏着腔调,像个苦心人儿在控诉他的薄情。
她可能还没变声,声音绵软又清甜,像一把羽毛,轻易挠到你心尖,叫你无法自控地发抖,燕三郎呼吸乱了一拍,垂眸去瞧她。
宣本珍瞳眸澄澈,像看着他,又似乎眼中无他。
燕三郎忽然回过神来,论无情,谁能比她无情?
明明不喜欢薛琼琼,可需要一个人日日给她打餐,又加上薛琼琼是他的未婚妻,她为了气他,踩他面子,故意吊着薛琼琼玩,可谓十分恶劣。
他冷下面容,道:“离我远点。”
他可不是随便可供她玩弄的人。
“切,有什幺了不起的?”
宣本珍没了兴致,自顾自走到床边脱鞋睡觉。
不一会,她就呼呼大睡。
反倒累得燕三郎一夜旖梦。
第二天醒来后,裤裆湿污一片,他都不敢面对宣本珍。
该死的,人生的第一次梦遗,居然是因为宣本珍这个娘娘腔引起的。
燕三郎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顺道把宣本珍这个祸害也给埋了。
……
索性,过了没多久,丞相魏徽派薛内吏拨款下来,令郑祭酒重新修建号舍,至此,一人一间房,也省得同居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