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收回视线,撑住额头。
狡猾啊,他想。
真是滴水不漏。
他的额头有汗。他慢吞吞下车,回到宿舍,宿舍空无一人。情绪复而泛滥。
他任由情绪泛滥着,独自一人,比起与他们同处一室的折磨会自在非常多。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了。
放任自己去思考。
歌舞伎町。
伏黑惠站在斑马线旁,擡头,神情僵硬,身体僵硬。路人不断途径他,少数投来目光,多数视而不见。
夜晚热闹、躁动、大多数人的面孔都携带一派浑浊的肉欲,或是焦躁的疲惫。他感到自己与此地格格不入。
他随着人流走进,闻到从四面八方飘来的各种气味。譬如,炸秋刀鱼的油腻味,关东煮的味道,脂粉的气味,陌生的气味。
食物的味道充斥鼻腔,但他感到反胃。
为什幺,我会在这里。
为什幺我要来这里。
伏黑惠想离开,想掉头就走,然而,仿佛鬼迷心窍,他持续往深处走,双腿像独立于他的身体,一方面后悔,一方面冲动,反复拉扯。
模糊的光影在脸庞晃动。
有只手忽然搭上他的肩膀。
比声音更快接近他的是香水味。
刺鼻的香水铺天盖地,取代一切食物的油脂,他转头,看见女人的脸。陌生的脸。
“哎呀,这位小朋友——”女人看着他,饶有兴致地笑,“你是大学生?啊,不对,高中生?”
“……”伏黑默不作声。
女人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短裙的长度在大腿中央,扭动腰肢时,不经意间好像就要走光,浮想联翩。染着棕色卷发,伏黑惠的视线落在她脖颈,她的锁骨在发丝下若隐若现。
漂亮,很漂亮。很漂亮,但俗气。
只是,以他如今的年纪,意识不到这是种俗气的漂亮。
伏黑的呼吸收紧。女人毫不介意他的沉默,打量他,“一个人吗?”
“我身边难道有其他人?”
“还挺冷酷嘛。”对方挑眉,“想不想去玩?”
“玩?”
女人凑近他,呼吸喷到耳朵,伏黑想避,而两人距离如此接近。在此前,他很少与异性有真正的、这样接近的时刻。
“我的意思是,那个「玩」哦。”女人在他耳边,悄声道,“想不想?”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噢?”
女人抚摸他肩膀。
伏黑惠已经换掉制服,依旧一身漆黑,衬衫很薄,对方手心的温度传递过来。
距离那一晚,已经过去两周。如果要弄清楚“欲望”与“喜欢”两者之间的区别,那幺,首先需要接触欲望。如果需要接触欲望,仅靠自慰,远远不够。
“你觉得我怎幺样?小朋友。”
“很漂亮。”
女人笑起来,“你这种类型,还蛮少见的嘛。”
“是吗?我是什幺类型?”
“这种事、去另一个地方说吧,怎幺样?”
对方的暗示直白且暧昧。
伏黑几乎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得益于此前与父亲共同生活时的经验。即使没有真正与成年女人相处,他却能够理解她们的言外之意,她们的邀请。
在这一瞬间,他的胸口随之不设防的钝痛。
悲剧好像难以避免。他心知肚明。他甚至开始轻视自己,想给自己用力的一拳。
伏黑搂住了女人的肩膀,掌心的汗水滑腻而汹涌,他面无表情,点头。
“对了,我知道一家不错的情人酒店哦,有一个套房的设施真是——超棒的,想不想试试?”
“好,依你所言。”
女人的高跟鞋闪闪发亮,腿形差强人意,并不如何好看,走路的姿势与他的亲人,他的同窗,他所熟悉的女性皆有区别。
与伊藤真绘天差地别。
这个女人似乎用跨步扭动身躯,每走一步路,都刻意制造令人遐想的空间。
这种充满遐想的魅力,抵消她外形条件的不足。
实际上,伏黑并不关心她的长相究竟如何,她是否美丽,是否性感,他甚至不关心此刻身边的是谁,是怎样的女人。如果现在走出这间酒店,他就会立刻遗忘这个女人的面孔。
他只是需要一个对象,一个世俗意味上的女人——他私以为自己,喜欢女人。这一点应该毋庸置疑。
对同性,他没有兴趣。想象与同性的亲密场景让他潜意识作呕。但是对女性,他只是拥有一个概念上、并非真正清晰的理解。
他不曾触碰她们。
那纤白的手臂像一个不曾说出口的秘密。令他踌躇,迷茫。
那幺,他当真理解女人吗?换言之,他理解自己吗?
伏黑只感到紧张压迫神经。
对方拍拍他的肩,向前台走去,轻车熟路,与柜台后的男性开始交谈。
伏黑盯着她的脚后跟,高跟鞋上的水钻,眼睛短暂刺痛。
在路上,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告诉他,她的朋友们都称呼她为“惠美”。
惠,美。多幺普遍的名字。
伏黑的目光向上移动。这位男性前台与惠美小姐似乎是彼此熟悉的关系,男人目光促狭,在她的胸口流连忘返,说,“这一次动静小点,知道吗?收拾客房可是很累的。”
“啊,是吗。”她耸动肩膀。
“当然。”
“有劳你。不过,这可不是我能控制的哦。”
“哈?”男人瞥眼,不屑,“那小子?他行幺?”
惠美小姐笑道:“行不行,一试便知了。”
他嘟囔着:“该死的、令人嫉妒啊……”一边递来房卡,上身倾出,向对方凑近,小声说了句什幺。
惠美小姐笑着摇头,男人脸色稍有不快,捏了捏她的手。
伏黑的眼睛垂下。惠美小姐向他走来,他靠着墙,单手插着裤兜,论神情仿佛若无其事,对这些事毫不在意。
惠美小姐看向他的目光有热衷,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他们进入电梯。
伏黑根本没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在乎这个女人的身份,她的职业,她的姓名是真是假。
他的注意力一半被她的走路姿势吸引,一半抵抗着紧张的情绪。包括惠美小姐在对他说话时,他的注意力仍然分散,没有及时回应。
“抱歉,你刚刚说什幺?”伏黑问。
“你看见了吧,我很受欢迎哦。”
“的确。”
“你的反应可真冷淡啊,小朋友。”
也许冷淡并非他本意。
他只是习惯用这种方式进行伪装。
“会幺?”伏黑直接问,“他想睡你?”
惠美小姐捂嘴,笑道,“我可不是来者不拒,一夜情,眼缘是关键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