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涟妤的这一声娇喝,不仅令整个京城的人都听见了,同时也释放了一个信号。

镇北侯选择继续忠于朝廷,而不是打算火中取栗,趁火打劫。

魏王的表情变得阴沉下来,不复刚才的风轻云淡。

“妇人之仁!”

哪怕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真正发生了,他还是感到一阵愤怒。

雄踞北州的镇北侯,为什么最得北州人心?为什么哪怕是晚年几近癫狂的太祖皇帝也不会动他?

若说乱世出枭雄,草莽出真龙。

那么镇北侯就是一个“英雄”。

北州的英雄!

真正将北州百姓放在心上,不愿战火燃烧到家乡的英雄,不同于姜明空的帝王独夫之心,而是一个心系黎民百姓的大爱之心。

镇北侯选择将自己的精锐之师和独生女儿,在新年来临之际,遣送入京,自然是已经表明了态度。

不愿北州陷入战火,与朝廷和解。

而魏王却对此嗤之以鼻,对镇北侯这种行为感到不解与鄙视,在他看来,现在太祖刚刚驾崩,新皇登基,天下不稳,又有正魔两道一通从中作梗,正是大好时机,若是换成他一定会借此机会发难,甚至足以颠覆社稷。

“我的好哥哥啊!”

魏王喃喃自语,“果然什么都向着你啊,正道、文人、百姓……现在连边军都选择向你效忠,到底是父皇偏心呢?还是你真的令万方臣服?”

四皇子这个位置,似乎有一种魔力,好像真的很幸运呢,纵观新皇的一生,都在巧合与幸运之间来回。

年轻时娶了当世大儒,文坛领袖的女儿,令其在文人的地位,远超他这个才华横溢,文气过人的九皇子;京城禁军也服他,在夺嫡之时甚至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轻松让其踏入京城,宣读先帝遗旨。

就连自己的弟弟蜀王,也早就偷偷追随他,在夺嫡时直接倒戈,让魏王直接崩盘。

难道四哥也是天命所归?

魏王的脸色阴晴不定。

“民心罢了。”

邪王倒是不以为然。

他亲眼见证前朝如何从武帝的万国来朝之盛况,斩四方之夷狄,号万邦之小国,百鸟朝凤,龙凤呈祥的盛世之竟,乃至于仙门都不得不拜服,称其为人间天子……

前朝的巅峰是如何伟大?哪怕是姜明空在看见史书记载时,也会感叹辉煌的过去,是多么的令人向往,令人感叹。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盛世亦是如此,待到人走茶凉,繁华落尽,曾经的盛世之景,辉煌之世,前朝一步步积重难返,最终大厦倾塌,落得个干干净净,曾经无比华贵的高楼崩塌,稀碎,最终一个名为“大华”的帝国,在其废墟上建立起来。

邪王轻轻敲了敲桌子,木桌发出清脆的响声,淡然地说道:“他们不是忠于你的哥哥,只是忠于大华罢了。”

“换成你在那个皇位,天下自然也会向你靠拢,这是必然的。”

邪王知道,这是大华气数未尽,新朝建立,勋贵尚未堕落,军队还未腐化,文官依旧清廉,政坛澄澈,海内一片欣欣向荣,龙气也是如初生之烈阳一般,生机勃勃,民心自然还想着大华,愿意在大华治下生息。

等真正到了那种天灾人祸,大劫降临,魑魅魍魉行走人间,阴阳不合,人事不均,连保证老百姓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那就是一个王朝毁灭的时刻。

现在的大华还远远没到那种程度,俗话说相忍为国,各方为了维持大华的平衡,自然都会付出相应的妥协,就算登基的是魏王,以他的性格是个翻版的姜明空。

那么文人百姓最多嘟囔嘟囔魏王和太祖一样苛刻,偶尔有几个零星的叛乱,却也不会真起兵造反,令神州重燃战火,再次令万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因为姜明空再怎么折腾,也能让百姓吃饱喝足,安居乐业。

“我知道。”

魏王轻声说道,“四哥他才是最适合大华的继承人,父皇杀死了大哥、二哥、三哥、老五,废了老六,搞疯了老八,却独独留下了四哥,是因为父皇知道,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需要一位既有能力又懂得忍让宽和的帝王来收拾,才能保证大华的未来,千秋万代。”

姜明空晚年只是因为人之将死,愈发暴戾与喜怒无常,又不是真的昏庸无能,他自己干的事儿什么样,他其实心里有数。

如果他真的铁了心对四皇子下手,哪怕齐王再“乖巧”,也得步兄弟们的后尘。

也很清楚不立储君,在自己死后必然会引发国本之争,甚至兄弟相残,阋墙流血,但他还是选择坐视不管,只是在宫里留下了一张空白的遗旨,谁胜利谁就能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成为由太祖皇帝钦定的合法继承人。

白纸黑字,绝对合法。

这一点,曾经的齐王,现在的皇帝清楚,魏王也清楚,蜀王自然也心中有数,否则也不会在姜明空驾崩之日倒戈齐王,让齐王得以几乎碾压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皇储之争,成为了大华无可置疑的新皇。

四哥啊!我真的很羡慕你……

魏王恢复了平静,镇北侯的举措确实让他失态,但多年的养气功夫也让他立即镇定下来,闭上眼睛,语气平静如水。

“但我实在不甘心啊!”

********************

高涟妤的话语响彻云霄,令京城震动,不仅让某些少女们脸色一变,更让话语中的主角苦着脸,欲哭无泪。

“高姑娘。”

林峰在远处的一个佛塔上,正下着棋,听见这句话,脸上顿时露出无奈的苦笑。

“林施主,艳福不浅啊!”

而在他的对面,则是一个唇红齿白,面容清秀,眼眸黑白分明,如菩提叶一般清淡又醇香浓厚,令人一见难忘的年轻俊秀和尚,两人此时也在执子对弈。

常人道俊如松,秀如林,便是如此。

但和尚的眼中饱含着一丝悲意与苦意,却又不似绝望和悲痛,而是一种大爱无疆的悲悯,悲众生皆苦,苦无可负苍生罪。

和尚的身份也不一般,乃是上古佛陀一手建立的道统佛门正统弟子。

尽苦寺!你我皆苦,众生皆难,我以身渡苦,以己承万悲。

当代尽苦寺住持的嫡传弟子,明心和尚。

明心和尚的话语中,也透露出一丝调笑的意味,吹散了几分苦意,让他的气质从一个枯老的老树枝,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绿意嫩芽,符合了其外表。

“明心大师,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听见自己好友的调侃,林峰脸上反倒是露出了一丝苦涩,都有些分不清谁才是尽苦寺的和尚了。

他俩的关系还得追溯到几年前,那时候的林峰才初出茅庐,第一次就遇上了百年难得一见的鬼夜乱世,把尚且经验不足的林峰搞得措手不及,差点命丧黄泉,幸亏朝廷的反应极快,各大宗门也迅速配合,得以制服鬼物。

但其他名门弟子对他这种“散修”的死活漠不关心,林峰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其他人坐视不管,唯独明心和尚一视同仁,称其为施主,拼尽全力救了他一命。

如今林峰的身份地位早已今非昔比,为王侯座上宾,但每每想起从前的时光,也不由唏嘘不已。

所谓生死之交,何谈身份?便是如此吧!

“不是取笑,我只是感慨罢了。”

明心和尚带着几分慨然地说道,“男女情爱,本是人世苦楚中的忧愁与烦恼,难破色欲天,不见红粉似骷髅,然而世人却以此为乐,乃至乐此不疲,贫僧实在难以理解。”

你个出家的和尚当然不懂得这些了!

“施主如此多的红颜知己,也不知是愁还是乐?”明心和尚继续说道。

闻言,林峰脸上的苦意更浓了。

是甜是苦,这般感觉又何足外人道也?只能细细品味,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此时的京城可谓是风起云涌,不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相继角逐,更重要的是……他认识的红颜知己,几乎都在京城里。

高涟妤这席话,闹得满城皆知,更是把他挂在火上烤。

不提另外几个与他略有情愫的女子,就是这些女子的追求者们就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林峰痛并快乐着。

“最难消受美人恩,林施主,望你且有果断,否则便是南柯一梦。”

明心和尚下了一棋。

林峰并没有回上一句话,看着明心和尚的棋子把自己通杀,他挠了挠头,说道:“怎么你们这些谜语人都喜欢下棋呢?”

他可记得,以前见到魏王,魏王也是到处找人下棋,脾气暴躁又直爽的萧元帅也是常常对着棋子发呆,明心和尚也是次次一见面就要跟他下上一场。

“其实我以前也不懂师父师伯,为什么那么喜欢下棋。”明心和尚微微一笑,“但每次和林施主见面,都有些手痒难耐,免不了要摆上一盘。”

敢情是喜欢打谜语之外,还喜欢欺负别人棋艺不精啊?

林峰有些无语。

“人的嘴可以骗人,但思想不会。”明心和尚点了点林峰的棋子,他的棋路已经乱七八糟了,这反应了他的心绪与心理。

“林兄,你心乱了。”

“哎……”

林峰手上一停,久久无语,只能深深的叹息。

明心说得对,他心乱了。

姜清曦那如明月一般清冷的眼神,似乎就在眼前,仿佛那九天之上的太阴星,高山流水,万里江山美如画,却不及她眼中的一丝波澜……

但她又是那样,亭亭玉立,犹如诗经中的淑女佳人,恰似那一朵莲花,摇曳在水中央,哪怕是与林峰在绝境中相遇,依然那么平静,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打动她,但在那一瞬间,似乎眼眸颤抖了一丝,令人惊心动魄,让林峰至死不忘。

但他又想到萧素雅那娇弱的身躯里蕴藏的情意,万毒侵扰,千军退避,唯有那位外柔内刚的女子,毅然决然踏入绝命毒谷,可谓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的心有多善良,她的情有多深,林峰不敢忘,也不能忘,美人如斯,他又岂敢负其情深。

梅雨卿魅惑众生下的孤苦与沉重,宗门的重压,魔头的觊觎与垂涎,正道的喊打喊杀,她仿佛游离于虚幻与现实的精灵,那么清晰,却又仿佛泡沫一般一触就破,她嘴角含着的笑意,又是那么令人心动,让他心动,让他担忧,两人的感情,说得上是爱恋吗?

还是亦敌亦友的情愫?

林峰也说不出,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让梅雨卿受到一丝伤害。

而高涟妤呢?

他还记得,一年前昆仑之畔,茫茫千里之内,尽是银白的雪花,白马与少年少女,面对着蛮族的穷追不舍,两人依偎在火堆旁,那英气逼人的少女轻轻解下束发的发箍,青丝一甩,飒爽英姿的女孩脸上绽放出一抹绯红,竟有三分温柔,一分柔软,脸上的红霞,不知是火光,还是别的……

他想着想着,甚至还想起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姜清璃,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一双明亮的珍珠一般,嘴角常常挂着笑意,不同于姐姐的清冷中带着月光的温和,她就像一个春日绽开的鲜花一般,那般美丽,尚且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却已然如那惊鸿一瞥的绝艳,令人一见倾心,终生难忘……

林峰怎能不明白明心和尚话里的意味?竹篮打水,最终怕是一场空,犹豫不决,怕是会失去所有。

但他总归是那么贪心,放不下任何一个。

令人惆怅,又令人甜蜜,酸甜苦辣,此间滋味,又有谁可知?

********************

如果说,高涟妤的入京,令魏王恼怒,让林峰苦了脸,让姜清曦等人心绪出了波动……要说有谁高兴,那当然是皇帝了。

皇帝是最开心的那个人。

浮屠军在城外卸甲落马,高涟妤亲自前来入宫觐见,便是镇北侯对他释放的最大善意和讯息。

北境依旧忠于帝国,忠于陛下,镇北侯没有乘着王朝帝位更替的时候,选择做那个不臣之人,这不仅仅是让中央与北境的关系缓和,也不只是镇北侯一人与朝廷和解的事儿。

这事儿所蕴含的意义,远超常人想象。

大华在建国时不仅仅是南征北讨,也有许多如同镇北侯这样的地方势力投诚与主动效忠,势力或强或弱,但总归是数量不少,不仅在地方上名望非凡,还保留着可堪强大的军力。

用姜明空的话来说,他们就是“藩镇”,姜明空很讨厌,也像姜明空对待正道大派一样,虽然很想撇开他们,但真要在他有生之年统一神州,还真离不开这些地方豪强组成的“藩镇”。

借助这些地方势力的帮助和妥协,姜明空才得以而立之年就统一天下,年轻无比。

虽然这样不让遍地流血,早早建立的大华国力在重建后,甚至能拉出不弱于前朝巅峰时期的军队,让姜明空可以北伐蛮族,南征西南土司,西征西域诸国,东讨海外诸多岛国,令万邦震恐,万国来朝,蛮族分裂,称其为万王之王,皇帝中的皇帝。

但快速统一的弊端,也在几十年后逐渐显现,与地方势力暗中较劲儿,地方藩镇问题一直困扰着姜明空的整个晚年时间,姜明空与镇北侯的矛盾就是这个问题的极致典型。

当然也不是没有成效,实力弱的早被姜明空给收拾了,该入京当帝国米虫的,已经来帝国京都当纨绔,该卸下兵权的也告老还乡,回去抱子弄孙了。

剩下的几个,全是势力强大,甚至让姜明空都忌惮的存在,其中实力和名望最大最强的,便是北境坐拥三十万铁骑的镇北侯。

现在镇北侯已经选择了与朝廷和解,愿意归附帝国的控制。

少了镇北侯这个绝对的强力盟友,那么剩下的几个哪怕再怎么不甘,都不可能带着地方与坐拥天下的大华朝廷对抗,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么帝国的稳定,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皇帝高兴无比,也不责怪高涟妤在城外这般大声喧哗,有失礼节,反而连连下旨给有功的浮屠军将士加官进爵,尤其是高涟妤,连续下了三道圣旨,赐宅金银绸缎无数,并高度赞叹高涟妤乃是大华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最重要的,则是命高涟妤继续统领浮屠军,并在城外划出一片土地给其作为独立驻地。

并安排好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令高涟妤在万众瞩目下踏入京城,进入皇城中觐见皇帝。

帝国中的军之花,无论是镇北侯的独女,还是大华名号响彻的浮屠将军,都让高涟妤在京城中受到了巨大的欢迎,以及许多人的好奇与期待。

骑着骏马,身着全身铠甲,带着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足以让许多少不更事的孩提吓得不敢说话,生怕半夜被鬼脸将军抓去。

如此招摇过境,自然也引得除了百姓之外的其他势力在暗中窥探一二。

一位靠在矮墙阴影之下的绝艳女子,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人却似乎都没有发现一般,气息隐蔽,她眼中的色彩却是看向了马背上的女将军。

她看了好一会儿,那双如梦如幻一般的眼睛眨了眨,便收回了目光,一位圣灵宗的暗子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面前,跪下说道:“圣女,长老传来讯息,希望您赶紧回去,不要再任性了。”

“哼!”梅雨卿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回去给右护法当炉鼎吗?你替本座去问问大长老,圣灵宗的规矩是什么?”

“圣灵宗圣女只对宗主,也就是圣主负责,祭祀供奉圣主才是我的职责,我必须保证我的贞洁与纯粹,想让我给右护法当道侣,右护法想当圣主吗?”

听到这话,圣灵宗的暗子立刻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更不敢回一句话。

这个暗子在京城中的能量不小,在圣灵宗中里的地位也不低,自然是知道圣灵宗现如今的情况,和背地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龌龊。

圣灵宗是怎样一步步从魔门数一数二的顶级魔道,逐渐衰落到现在只能维持明面上的颜面,各方势力的分裂与隔阂是一部分原因,但归根结底还是只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群龙无首,圣灵宗传承自万年前的无上至尊“圣主”,由圣主一手缔造,一手壮大,极盛之时……

说起来天下九成的人都不信,圣灵宗曾经位列正道之中,并且势力不小。

但自从“圣主”失踪,圣灵宗便出现了分裂与各个山头林立,万年来经历了多次弟子出走自立门户,和各种竞争斗争中失败……

终于在前朝时,彻底被正道开除了仙宗名门之列,而后又在几个手段狠辣的长老领导下直接倒向魔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做不成一流正道,便不当二流的。

当然,在梅雨卿看来,这是纯粹的破罐子破摔。

到现在,整个修仙界中,除了圣灵宗自家人还称呼自己为圣灵宗,其他人都喊“圣灵宗”叫做“魔灵宗”。

事到如今,别说在魔道中当巨擘,同样因为各路山头林立,圣灵宗的颓废之势是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

思来想去,这些人最终得出了结论,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圣主”没了。

过了上万年,圣灵宗的长老护法都换了一茬又一茬,早就没了当初对“圣主”的敬畏和恐惧了,尤其是这代的那几个长老和实力最强的右护法,不仅僭越了“圣主”的权力,现在甚至还想对她这个圣女下手。

尤其是右护法和他那个当二长老的爹,那股子气势汹汹,随时准备“被选举”为“圣主”的心思,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大长老和左护法为了挽回圣灵宗的衰败之势,甚至默许了右护法的野心,来维持这表面上的团结。

如果再迎娶了她这个“圣女”,那右护法就能名正言顺当上圣灵宗的宗主了。

“圣女……”暗子思虑了好久,才蹦出一句,“请您以大局为重。”

“大局大局……”

梅雨卿气极反笑,美人发怒,却恰似花枝飞舞,柳叶生姿,不见丑态,但见满目生辉,““圣主”只是下落不明,你们这些人倒是已经准备换个主子了?”

暗子欲言又止。

圣女啊!圣主都失踪了多少年了?除非他是传说中的仙神,否则如今也只是冢中枯骨而已,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深深得叹息了一声:“……我会和大长老禀报的。”

梅雨卿沉默良久,看向那鲜花锦簇,众星捧月一般的高涟妤,喃喃自语道:“真羡慕你们啊,能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

能尽情释放自己心中的情意,能这般万众瞩目。

无论是姜清曦,还是梅雨卿……都是那般幸福,林峰与她们任何一人在一起,都是梦幻般的神仙眷侣,童话故事。

而她呢?

梅雨卿沉默着,很久很久,直到人群疏散,直到人烟散尽……

一滴清泪落在地上,掀起了一阵满是疲惫与伤痕的悲伤。

而高涟妤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经过御道,有一个少女在暗处偷窥她,还引发了一阵黯然神伤,她若是知道了,恐怕也只会取笑一番,甚至会祝贺自己少了一个情敌。

她可不是像江南的濡沫女子,能接受与其他人共侍一夫,在她的眼中,追求所爱,哪有所谓的中和之路。

她是边境的烈马,是镇北侯的掌上明珠,是北境公主,是大漠万里的骄傲孤鹰,让她和其他人分享爱人?不,她还没那么胆小和大方。

哪怕对方是大华的公主,是元帅的亲孙女,她都无所畏惧……

“高将军止步!”

禁军统领在皇城内门前拦住了高涟妤,身为军人的他,对曾经数次突入荒漠,大破蛮族王帐的高涟妤自然是敬佩不已,可身为守卫皇城禁军的统领,他自然也要恪尽职守,只是带着几分歉意地说道,“觐见陛下,虽然钱公公说可覆甲,但还请高将军将刀兵交出,此事关陛下安危。”

匹夫五步,血溅三尺!

更别提能在万军从中来去自如,突袭万里的绝世猛将了。

皇帝哪怕对高涟妤再怎么宽容大度,也不可能在自己的安危上面放松警惕。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生死面前,皇帝还没那么胆大,不把自己命不当一回事,上古列国时代,就有几个倒霉的君王被使臣给当场刺杀,血溅三尺了。

这都是前车之鉴啊。

“嗯!”

对此,高涟妤也表示理解,如果皇帝连这点警惕都没有,那她反而觉得皇帝过于软弱了。

解下兵器,高涟妤也解下了头盔和鬼面,身着重甲,带着几分晒黑而显得格外健康的小麦色肤色,也别有一般风味,棱角分明英姿飒爽,又带着那仿佛草原清风一般的宁静与美丽,一双凤眼显得英气十足,将青丝束成一个长长的马尾。

跨过了宽厚又长长的宫闱,又在钱公公的指引下,来到了金碧辉煌,庄重又严肃的金銮殿。

不同于接见王胖子时在养心殿的随意,这回儿见到的人,可不是空有钱财毫无军力的商人,而是一个最强藩镇的独生女儿,除了有臣子与主君的礼节,还有中央与地方的肃穆敏感,若是在养心殿,那无疑是一种怠慢和轻视。

“末将高涟妤,参加陛下!”

高涟妤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没行臣子的跪拜之礼,反而是对皇帝行了一个军礼。

“呵呵,爱卿平身。”

皇帝倒是不恼,没在纠结礼节上的问题,他又不是像太祖皇帝那样因为一个动作一个行为,就能猜忌个老半天,不是赐死就是发配边疆……

换成姜明空看见高涟妤行了个军礼,恐怕第一个反应就是镇北侯在给他一个下马威,过几日就要捣鼓捣鼓给高涟妤一个教训,以此反击了。

但新皇不是那样的人,起码现在还不是。

待到高涟妤起身,皇帝和蔼地问道:“果然英雄出少年,高将军巾帼不让须眉,为大华驻守边疆,护得黎民百姓活人无数,此乃大功也,朕为皇子时,每每想起蛮族之祸患,也不禁咬牙切齿,恨不得亲自上阵杀敌,先帝也曾与朕谈及镇北侯,语气也是赞叹而惊慨,镇北侯如今身体如何?”

这在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火候也是到家了……

先帝年轻时还有可能夸几句镇北侯,老迈之后天天在宫里骂镇北侯狼子野心,当不为人臣,不为人子的话,可是传的遍地都是,甚至连史官也多次记载先帝因镇北侯之事闹脾气。

得知这些事儿的官员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很识趣地没站出来打皇帝的脸……

“多谢陛下关心。”高涟妤说道,“家父身体尚佳,饭食一斗,挽弓骑马,依旧如故。”

“嗯!镇北侯为大华守卫边境三十余年,功劳无数,如今身体甚好,乃是我大华之福……”

“来人啊,拟旨,镇北侯仁德之心,爱国之情,朕心甚慰……特加镇北侯为国等侯,永世承袭,不论男女,令二州都督,仍总务北州军务,赐田亩……”

这话却令整个朝廷都为之动容,想不到皇帝既然会这么大方,不仅缓和了与镇北侯的矛盾,还仍然令其统率兵权,跟太祖的方针截然不同。

就算是高涟妤也脸色微变,内心震撼,她早已想到了皇帝会在她进京后刁难,却没想到新皇竟对他们父女如此礼遇,不曾刁难就算了,还仍旧承认镇北侯对北州的控制……

“末将谢过陛下!”

高涟妤先是谢过了皇帝,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递给了钱公公,呈到了皇帝的御座前,“家父在末将离家时,特意写了封奏折,叮嘱末将一定要递给陛下过目。”

皇帝竟然已经投之以桃,那么镇北侯一方自然也是报之以李了。

“好好好!”

皇帝定睛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一股喜意与兴奋,甚至连续说了三个好字。

“镇北侯之心,朕已知晓,臣不负君,君亦不负臣也!”

奏折上没有多余的字眼,甚至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却能让皇帝如此高兴。

那是因为镇北侯直接做出了决定:“北境日后流官由朝廷任免,镇北侯府不再过问,北军八尉,四位由皇帝亲自任命。”

北军依然是北军,以后却不再是只属于镇北侯的北军了,官员的任免更迁,则是代表着中央会接管北州的要务与财政。

虽然现在看不出效果,但从长远上看,终有一天北州将不再是镇北侯的北州,而是朝廷的北州,皇帝的北州。

也难怪皇帝会这么高兴。

虽然不是立刻见效,可起码也达成了削藩的目的,这可是太祖皇帝穷极一生都办不到的事儿,现在新皇才刚刚登基,就已经达成了,也难怪他会这么高兴。

同样这也是一个政治信号,镇北侯的妥协将作为一个带头和示范作用,将来以此为例,就能推行到各地的藩镇和豪强身上,逐渐瓦解其势力。

能超越父亲,对于皇帝来说,已经比很多事儿更令他振奋与欢快的了。

而在御座下低着头的高涟妤却是摸了摸自己铠甲护手缝隙间的另一张奏折,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镇北侯在送她进京的时候,写了两份奏折,一封就是她刚刚递上去的。

如果皇帝选择与边疆和解,愿意跟镇北侯妥协与缓和,那么就递上这一封;如果新皇和先帝一样无比忌惮镇北侯,想要一棍子赶尽杀绝,那就递上另一封。

目前看来,皇帝确实选择对了,也难怪会得到诸方势力的认可与支持,以碾压之胎登临帝位。

一个愿意“妥协”的皇帝,对臣子来说,比一个英明神武又一意孤行的皇帝,好太多了。

“高将军辛苦了。”

皇帝高兴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他对着高涟妤说道,“只是你和浮屠军的诸将士,暂且还得留在京城,保卫朕与皇城……”

各方势力最近在京城里蠢蠢欲动,正魔悄无声息地在暗地里较劲儿,自然是瞒不过帝国的皇帝,京城的真正主人,皇帝也不是个轻敌的健忘症,对于前不久林峰发现的魏王阴谋也是一直上心。

种种迹象表明,过段时日便是谜底揭晓之时,他在明,敌在暗,以魏王的韬略与计谋,皇帝从一开始就从未松懈过,不仅在争取正道,还逐渐部署重兵环绕在京城左右,生怕一松懈就给魏王钻了空子。

他可从来没有轻视过自己的这个弟弟。

对于这些阴谋诡计,他也只能接招,但以煌煌大势袭来,相比再怎么折腾,最终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都会尘埃落定。

现在正好北州最精锐的军团,浮屠军进京了,皇帝自然也会合理利用,有了在战场上杀伐锻炼的精锐,对皇帝来说那是如虎添翼,瞌睡了正好来枕头。

“高将军一路辛苦了。”

皇帝呵呵一笑,却是如此说道,“朕那些不成器的子女,仰慕高将军的威名久矣,百闻不如一见,便缠着朕,非要与高将军见一面……”

其实都是假话,皇帝除了两个嫡女,还有五子四女,其中也就几个成年,剩下的都是小女孩,大点的也就姜清璃,小点的也才刚刚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中。

至于为什么要让皇帝的子女与高涟妤见面,其一是混个脸熟,其二嘛……

其实,皇帝还是带着几分拱火的念头,鼓高涟妤高调的话语,闹得满城皆知,皇帝自然也是心如明镜,听得一清二楚。

又是林峰那个家伙!

皇帝对年轻俊杰,自然是欣赏无比,可如果对方一声不吭就要拱自家的大白菜?那皇帝可就有点牙痒痒了。

最好让姜清曦好好看看那个花心大萝卜的真面目,到处沾花惹草,这边一个药王谷萧元帅的孙女,那边一个镇北侯的独生女儿,绝非良人,还是早点绝了那门心思吧!

他都忘了自己三妻四妾,后宫成群,都能排成半个班旅了……

呵!男人。

如果让皇帝知道连自家贴心的小棉袄也对林峰有不清不楚的感情……那估计皇帝恐怕是要真对林峰发悬赏通缉了。

至于姜清曦会和高涟妤达成共识,最终选择共侍一夫?

玄仙宫的“谪仙子”,大华的长公主,心如明月,冷如冰霜的姜清曦。

北境蛮族的杀神,镇北侯的独生女儿,泼辣直率,又狂野不羁的高涟妤。

虽然很不厚道,但皇帝突然很想看自己女儿和别人女儿因为同一个男人相遇在一起的反应。

呵!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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