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含元殿,内书房。
崇平帝召见几位军机大臣以及内阁阁臣议事,殿中的一架锦绣山河屏风之上早已悬挂起一张草黄色的舆图,其上描绘着边关的局势图。
此外,因为户部司掌钱粮之事尤重,故而让户部左侍郎林如海旁听。
嗯,林如海这次终于赶上了集议军国大事,看向在场众内阁、军机,心思多少有些复杂。
“子钰,向诸卿介绍介绍情况。”崇平帝坐在御案之后,目光温和看向那少年。
有子钰在,诸事无忧。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圣上,女真的兵力,除本部女真八旗之外,还有蒙古八旗以及汉军八旗,总兵力在十五万上下,既是倾国之战,以兴国势,微臣以为,如我汉军出动,女真定然以东西两线全部出动,牵制我大汉。”
女真八旗自不必说,常备披甲旗丁六万人,这是女真的精华和精锐,其实经过这些年的人口繁衍,如果仍如努尔哈赤时期以五丁抽一,全民皆兵,女真能够凑出来十余万精锐。
至于蒙古八旗则是女真通过征讨草原蒙古诸部如科尔沁以及一系列联姻手段,编练而出的同盟军,战力也不低,而汉军八旗就是辽东失陷以后的汉军将领,再加上这些年劫掠的河北、山东等丁壮,相比而言,汉军八旗的数量还比较多,但战力最弱。
李瓒接过话头,说道:“我汉军虽然数倍于虏,可两军争锋之战力远远不如,臣在河北坐镇时,一口气裁汰了蓟镇近半老弱,转为辅兵,但纵然以河北诸军,想要与女真野战,敢于冲锋拼杀者的部卒寥寥。”
崇平帝闻言,目光幽晦几分,沉声道:“国家兵制腐朽,钱粮靡费庞巨,然兵丁战力不举,亟需严厉整饬。”
南安郡王在一旁听着,说道:“圣上,女真既见我兴兵驰援蒙古而大举进攻,是否再等一等。”
其实南安郡王比较尴尬,作为唯一一个反对贾珩出兵的宰执枢密之臣,却又要在此旁听。
不过,等过了今日,南安郡王就可告病假而退,但南安郡王还想看着战事进展。
贾珩锐利目光投向南安郡王,沉声说道:“王爷,难道女真灭了蒙古之后,就不会全线伐我?那时,女真吞并察哈尔蒙古之后,倾国而来,我大汉应对更为棘手。”
到时再封额哲的儿子为察哈尔亲王,女真至此成为完全体。
南安郡王目光阴沉,道:“本王只是说出担忧,不想河北等地的百姓再遭战火罢了。”
他如此固执己见的反对,可以说应了那句话,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等到小儿大败之后,他自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崇平帝看了一眼南安郡王,说道:“子钰,我大汉兵力几何?”
贾珩道:“单以大同为例,有兵马七万,太原有兵十三万,此外平安州节度使崔岭统兵四万,加起来二十三四万兵马。”
说到最后,贾珩都有些脑仁疼,打死他都不信会有二十多万兵马,这里面水分很大。
不过,太原因为是三晋大地的门户,有守卫京畿之重任,常备兵马一直很多,这个应该不会太离谱。
其实西线许久没有战事,将校懈怠,兵马许多都不能满额。
李瓒道:“太原之地含山西都司的三万卫所兵马,其实不少都是军户,但近些年北方旱蝗连绵,朝廷拨以米粮供养,不论战力,钱粮消耗也几与战兵无疑了。”
提及此处,户部尚书齐昆皱眉说道:“只怕三镇兵丁也有虚报,太原不当边关之重,能有八万兵马在编,就不错了。”
崇平帝沉吟片刻,冷声说道:“百万边军,朝廷边防每年耗费钱粮不知凡凡,如能使蒙古内附,精兵简政,要为朝廷节省多少钱粮?”
贾珩看了一眼天子,暗道,天子就惦记这个饼了,又大又圆又香甜是吧?
南安郡王脸色澹漠如霜,此刻已经不怎么想说话。
李瓒沉吟片刻,说道:“圣上,北平方面经过整饬,都司兵马员额定制四万,蓟镇有八兵马,宣府六万,如果警情一起,山东方面还能派兵马支援,应无大碍。”
没办法,这个时候的汉军就是这么菜,看着数额再多,但真正交手,大多时候不堪一击。
当然人多势众,胆气更壮一些。
贾珩走到舆图之前,道:“李阁老,北平方向还是以守御为主,如女真来攻,大抵应是以女真精锐为主力,汉军八旗为仆从,集合两三万人南侵,彼时燕赵之地坚壁清野,与敌缠斗,如果此地能吸引更多兵力,西边儿局势也好应对一些。”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就是区区两三万人,大汉都有些抵挡不住,只能依托城池坚守。
此刻,韩癀以及赵默看向正在议事的几人,面上都是凝重不已。
贾珩问道:“北平安危重在宣府,宣府总兵姜瓖,能否抵挡住女真的攻势?”
此方世界也有不少平行时空的人物,如太原总兵王承胤,曾在平行时空的明末为宣府总兵,而姜瓖则是明末的大同总兵,当然也未必是一个人。
李瓒沉吟道:“宣府等地的军兵经过裁汰,兵力尚足用,先前已派王子腾前往整顿,如今已见着成效。”
王子腾随着李瓒去了北平,而李瓒对边镇军兵的整饬过程中就用为都点检,协饬边军。
贾珩沉吟说道:“贼寇入警,宣府尤重,直面敌锋,不能大意了。”
李瓒道:“诸州府团练,也足以迟滞女真精骑,不似往日那般寇入无人之境。”
贾珩点了点头,拱手看向崇平帝,道:“圣上,北平方向就交给李阁老,至于大同方面,由臣一力当之!”
崇平帝面上现出满意之色,说道:“既然已议定,子钰就事不宜迟,领兵前往大同吧,户部方面钱粮,兵部军械都要及时供应,不使有缺,林卿,你和齐卿亲自督办钱粮一事,向仓场调集粮秣,军械、甲胃等辎重交由楚王筹措。”
现在的楚王还不是军机大臣,但已为兵部侍郎,而齐郡王又是仓场侍郎,差不多都与兵事有着一些关联。
林如海这时随着齐昆向着崇平躬身应是,方才一直听着自家女婿指点江山,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待众臣散去,崇平帝却唤住了韩癀,道:“韩卿留下。”
韩癀身形一顿,深吸一口气,然后留在内书房,单独与崇平帝奏对。
不提崇平帝如何与韩癀面授机宜,却说贾珩领了圣旨,马不停蹄地离了大明宫,此刻已是过晌时分。
春日明媚,寒风拂面,策马缓行,令人精神一震,贾珩刚出宫门,一众锦衣府卫随之扈从而来。
贾珩转脸看向眉眼英丽的陈潇,道:“潇潇,择日出兵,咱们先去京营。”
征虏大将军印,兵部会派人递送至京营,还有出兵前的筹备工作也需要他亲自去盯着。
陈潇玉容几如清霜,但心头却有几许情绪激荡,牵起手中的缰绳,与贾珩前往京营。
京营,中军大营。
此刻大营的兵马已经开始动作起来,这次依然是抽调精锐骑军前往太原,此刻,辎重紧随其后,而关于红夷大炮则由骡马转运。
范仪以及宋源,以及庞师立等将正在清点着骑军出征的各部,要重新编队,因为有着河南之战时的序列,此刻从十二团营以及护军抽调出的骑卒,则已编练好队列。
步卒以及辅兵转运辎重,因为太原就是边镇,而山西又是粮赋重地,整个后勤体系十分顺畅。
“节帅来了。”游击将军贾芳从外间过来,对着千户官,也是贾珩的表兄董迁说道。
宋源与范仪闻言,连忙唤了正在忙碌的谢再义、蔡权、戚建辉等众将,前往大营门口,将贾珩迎至中军营房。
贾珩看向一众将校,说道:“诸位,这次战事不同以往,这次要与女真精锐交手,而且还不是水战,而是在陆上。”
这一次的战略目的,除了整顿太原、大同军务,其实就是与察哈尔蒙古的骑军联合作战。
当然,他会伺机先夺二镇之兵权,否则大战一起,容易被猪队友坑害。
至于大战会不会起,随着战争局势走向,肯定会出现。
要知道长平之战的爆发,仅仅是因为上党郡守冯亭,将上党郡献给赵国,战局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次先发骑军六万驰援大同,再以步卒六万进抵太原,以策应北平方面。”贾珩紧接着说出了调兵安排,说道。
他心头已有通盘谋划,骑军只是方便进入草原,便于与察哈尔蒙古共抗女真,而步卒则是为了一举解决大同、太原等军头儿尾大不掉之势。
至于步卒更多还是应对北平方面。
宋源沉吟说道:“节帅,如是以骑军奔赴大同,辎重调拨就需要六七日。”
这一次不是河南,彼时河南府库有着钱粮,再加上抄了两家藩王的家,军粮的问题一下子解决。
“山西太原府库有着一些粮秣,另外先准备几日的口粮,另外户部也已经准备民夫调拨粮草,随着步卒前往大同。”贾珩低声说道。
这不是还有晋商?他出门什么时候带过大量军粮辎重?一向都是抢大户。
但此事太过机密,一点儿都不能透露,所以方才他在御前半个字都不说。
户部肯定会转运钱粮,但晋商以及边将,他要借机将这些蠹虫一扫而空。
宋源面色微震,道:“既是如此,粮秣辎重之事应无大碍。”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军械、甲胃方面,兵部方面会派专人负责。”
这是一次倾国之战,可以说天子投入了最大的精力关注,对他报以巨大的期望,就等着收割一场辉煌的胜利,基本不会出现那等掣肘的狗屁倒灶之事。
就在这时,军卒来报,说道:“启禀节帅,楚王爷在军营外求见。”
贾珩面色默然,吩咐道:“人来了,都去迎迎。”
不大一会儿,一袭银白蟒袍、丰神俊朗的楚王陈钦,带着王府长史廖贤从外间过来。
二十多岁的青年,剑眉朗目,面皮白净,仪表堂堂,离着多远就朝贾珩行礼,说道:“永宁侯。”
贾珩看向不远处的青年王者,目光在头顶的青色头巾盘桓了下,拱手说道:“见过王爷。”
毕竟是天潢贵胃,这礼数都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三丈,这倒是与同道中人无关。
话说甄晴这时候快三个月了,也该显怀了。
身后的将校也纷纷向着陈钦抱拳行礼。
楚王面带笑意,一一还礼,看着眼前那些精神昂扬的将校文武,心头就有些火热,如是有着这些人支持,何愁大事不成?
贾珩将陈钦迎至中军营房,分宾主落座,微笑道:“刚才还在与宋主簿说,此次出征将校的军械、甲胃尚需筹措,正说着,王爷就来了。”
楚王也笑道:“此为小王分内之责,贾侯放心,这些军械一定齐备周全,弓弩箭失、甲胃兵戈,小王正与军器监协调。”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有王爷坐镇兵部,筹措军械,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看向一旁的范仪,说道:“范书记,将需要更换的军械细目簿册,与楚王殿下对接一下。”
楚王沉吟片刻,说道:“其实有些私事想要相询贾侯,不知可还方便?”
贾珩面色微顿,说道:“此间为军营,王爷有什么私事相询?”
这个楚王明显是故意的,非要给京营将校面前造成一种和他很是熟稔的印象。
这时,宋源离座起身,拱手道:“节帅,下官先回去准备出兵事宜。”
董迁以及一众将校则是借口有事,同样陆续离了中军营房,一时间就剩下贾珩与楚王二人。
贾珩端起茶盅,面带微笑地看向对面的青年王者。
“贾侯上次不是回了金陵?不知贾侯可曾见过了王妃?”楚王忽而冷不防开口说道。
贾珩手中的茶盅“哒”了一声,说道:“见倒是见过了,王爷有何见教?”
不仅见过了,还抱着好一通痴缠。
楚王笑了笑,问道:“未知王妃现在情形如何?”
贾珩摇了摇头,放下茶盅,说道:“我也不知,王爷如是惦念楚王妃,可派人去金陵询问近况。”
楚王轻声说道:“路途迢迢,现在也不好见着了。”
其实,他想让眼前的少年武侯,能否也如认着水歆一般,让他将来的儿子认这人为干爹。
“上次来过书信,现在两位堂妹都在贾侯府上?”楚王转了个话题,笑问道。
贾珩道:“她们两个在府上住着,挺好的。”
这楚王分明就是给他套着近乎。
楚王点了点头,目光带着热切,轻声说道:“过年的时候,柳妃还说想着将兰儿和溪儿接过来,亲戚亲里,好好团聚一番才是呢,下了帖子,但兰丫头说王妃不在,倒也不好叨扰。”
其实他和子钰是连襟,如说从咸宁论起,他一样是咸宁的兄长。
贾珩轻声说道:“她们两个自有主见,老太太也是将她们当亲孙女看的。”
楚王见贾珩神色恹恹,不愿深谈,心头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气沮,笑道:“别的也没什么事儿,小王也要去忙着了。”
贾珩起身相送,道:“王爷慢走。”
待楚王离去之后,陈潇从一旁过来,冰肌玉肤色脸蛋儿上恍笼清霜,嘴角现出一抹讥诮:“我还以为你要和他说说孩子姓谁的事儿呢。”
贾珩:“……”
贾珩转而看向芳姿婧丽,清绝雅黛的少女,见着嘴角那一抹冷峭,忍不住拍了下那裙下的酥翘、浑圆,轻声道:“等你有孩子了,打算姓什么?”
陈潇被贾珩拍了一下,登时如被蛇咬了一口,芳心羞恼不胜,清丽如雪的玉颊羞红如霞,对贾珩怒目而视。
这人…真是混蛋呀,怎么能拍着她哪里?难道还想让她撅……
这,前段时日看多了,都有些魔怔了。
至于将来有了孩子,自然是姓陈。
当初是答应过她的,过继一个孩子给父王承嗣。
其实,贾珩那天夜归宁国府之时,陈潇察觉出了动静,然后就跟踪着贾珩归府,然后借着月光就看到了贾珩与凤姐阴差阳错的一幕。
贾珩看向那容颜清丽的少女,拉过陈潇的素手,温声说道:“好了,准备兵马,这两天咱们就出征了,我等会儿先回府上一趟。”
此刻,想来政老爷已经将他要出征的消息传至荣宁两府,等会儿还是与宝钗、妙玉稍稍告别一下罢。
贾珩出征的消息不仅传至荣宁两府,此刻,大汉永宁侯被封为征虏大将军,领兵前往北疆克虏之事,已经在整个神京议论起来。
得益于上次贾珩俘虏女真亲王,太庙献俘,现在的神京百姓对永宁侯之名无人不知。
但经过一些有心人的解说,这次战事还不一样,上次打的虏口主力是朝鲜水师,这次是正宗的女真八旗。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八旗精锐。
而南安郡王回家以后,脸色阴沉如水,坐在后宅内厅的太师椅上,脸上怒气翻涌,目光时而凶戾,择人欲噬。
“王爷,怎么了?”南安郡王妃罗氏在嬷嬷的陪同下来,脸上担忧之色萦绕着。
而就在这时,南安太妃也在嬷嬷以及南安郡王几个女儿的搀扶下,也迈过门槛,看向南安郡王。
“烨儿。”南安太妃轻轻唤了一声,保养得当的白净面皮上见着担忧之色。
此外身旁跟着魏王妃严以柳,只是身形高挑、玉容英丽的少女,脸上满是愁闷之色。
魏王与魏王妃严以柳成亲一年,但严以柳却肚子不见丝毫动静,而魏王陈然也不怎么与严以柳亲密如往日,而这位魏王妃正为此事苦恼不已。
南安郡王道:“今日朝议,那小儿说什么女真想要吞并察哈尔蒙古,我大汉非要出兵征讨,本来朝臣反对,但内阁、军机处为小儿欺瞒,皆附和其言,将来如一败涂地,又当如何?”
南安太妃讶异道:“烨儿,这是要打仗了?不是去年才打了不少仗?”
“那小儿是尝到了打仗的甜头,还想再加官进爵,浑然不顾我大汉之国事艰难,不知对虏之战的凶险,如是再一场大败,将来局面如何收拾?”
虽然心头已经藏了看贾珩笑话的念头,但想起先前在众目睽睽的朝堂群臣面前,自己与一众内阁、军机格格不入的窘迫场景,一股邪火直往脑门撞。
南安太妃闻言,宽慰道:“烨儿,那小儿不是要打仗,如是吃了败仗,他什么圣卷都没了,那时候就是那牛家的下场。”
有时候不得不说,有其子必有其母。
“上次我见着牛家,真是可怜啊,牛家的那几个闺女,水灵水灵的,在教坊司里待着,还轻易不好赎着,需要刑部和礼部的文书。”南安太妃唏嘘感慨道。
严以柳转眸看向自家外祖母与自家父亲,秀丽双眉之下,英丽美眸之中现出一抹思索之色。
南安郡王心头藏怒,猛地捶了一下几案,直将案上的茶盅荡起,低声说道:“母亲,如果贾珩一败涂地,折损我大汉精兵不知凡凡,那时局势险恶,满朝文武如之奈何?”
纵然他能力挽狂澜,也要付出好一番手脚,那时大汉中兴的国事将由此衰绝。
南安太妃道:“烨儿先息怒,此事先静观其变,如果前线战事不顺,烨儿你再出山挽回时局。”
南安郡王叹了一口气,目光幽深,道:“奸佞当道,猖狂一时,也只能暂时蛰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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