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帔(四)

柳府的艳红之景只比紫宸宫更甚。

围观众人从繁街跟到了这里,只知又是一富贵人家成亲,上前一句恭喜怎幺也能讨点好处,哪顾得什幺礼数,见迎亲车队过来一拥而上,将柳府门前的路段堵得水泄不通。

喜炮在一片哄闹中响起,府中奴仆前来解围,白术才得以下马落脚,沿着好不容易被分出来的空地走向花轿。

喜轿帘被挑起,从中缓缓钻出精巧的红盖头,新娘弯着腰,而后被搀扶着跨出轿杠。

在裴府行过六礼,已是从清晨到了夕阳。

那身裴家人着人裁了整整三月的喜服在阳光和烟火雾气中耀眼夺目,亲眼见到之即,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发出深浅不一的轻叹。

白术却并未多看一眼,目光穿过面前的人,不知落到了哪儿去。

“柳大人。”扶着人的喜娘悄声唤道。

他擡眸看了那喜娘一眼,朝前伸出手。

另一只秀气的手轻轻搭于其上,许是并未感应到握力,便彼此虚扶着。

盖头之下,只能看见脚尖一线地面,耳畔人声嘈杂,裴小姐小心翼翼迈着步子,由旁人牵引着踏上红毯。

喜娘走到两人跟前,往一人一手递过红绸,从此两人被绸带正中的绢红花连理。

方迈入府门受邀宾客分列两侧,迫不及待高声向新人道喜,想在这蜂拥之地脱颖而出。

白术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场面话,挥动交握的十指感谢各位到来。

脸上笑容并不能维持始终,只有跟着绸缎摇摆的红花替主人公诉说喜悦。

“夫妻对拜——”

偌大柳府正堂之中,高呼响彻宅院。

两人相对,白术这才注意到,新娘的盖头上,竟还用金珠绣着柳叶。

他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后,稍稍弓下了身。

欢呼声经久不息,倒将红盖头羞得更深了几分。

“夫人,小的送您去洞房。”

盖头点动,裴小姐伸出手让人搀扶,绕过屏风去了内院。

白术的眼神跟着那背影消失,并未注意到喧闹之中有人靠近。

“来来来,我们的柳大人,总算知道最终栽倒在哪颗树下了。”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已然喝高兴了,一把揽过他的肩。

白术闭了闭眼,即刻挂起笑,“杨少爷说笑了。”

“嗝。”

一个酒气熏天的饱嗝冲进他的鼻腔,难掩一刹厌恶的神情。

“柳公子,我跟你爹,那可是过命的交情,按理说,你还要叫我一声叔,叔今日能替你爹看着你娶亲,死而无憾,嗝,死而无憾!只可惜啊,你爹孤零零待在睦洲...”

“在下祖父早亡,父亲无人管教愚笨至极,犯了罪过,是柳家门楣不幸。”白术打断他,“有时还真羡慕杨少爷,杨大人身体康健,家中有个顶梁柱,才能让少爷一直无忧无虑讨酒喝呀。”

“你...你什幺意思...”对方醉得不轻,实则根本没听进心里去,神志不清被同伴拖着下了台。

白术再烦于周旋,下到院中座间请人吃好喝好,早早自请回洞房去陪美娇娘。

只一墙之隔,内院寂静得只闻雀声。

那颗大杏树依然默默靠在它的墙角,黄昏穿过吐新芽的枝桠,看着这院中谁来谁往。

他擡眼望向最里那间屋子。那间曾几何时脑热将白榆锁禁,后来又痴痴盼着她突然出现的屋子。

怎幺今日才发觉这宅中处处都是回忆呢。本以为自己离开紫宸宫,能浑不在意消化下今日的一切,却发现在想起她的那一刻,一切就不过是徒劳而已。

“人还真是贱。”白术不堪自诩地笑笑,擡腿往正中的洞房走去。

烛光明堂,红蓼暧昧,人心怅惘。

听见门扉响动,床上坐着的人立马正了正姿态,膝上紧握的手透露着紧张。

“大人,请挑盖头吧。”一直候着的喜娘递过秤杆。

白术接过,在手心掂量两下,挥手将一席红布挑落。

再如何精美华致,至此,便也失了意义了。

新娘容貌娇美,面含羞涩地垂着眼,眼尾连着脸颊都是红扑扑的。

“请用合卺酒。”

白术坐在她身侧的床沿,膝弯相靠,主动探过臂弯。

两臂交错,酒杯就置于口边,余光瞥见对方一饮而尽,他却顿住了手。

酒液随杯倾倒,顺着缎面喜袍滑落,循迹浸湿一道水痕,却还余两滴落在脚尖。

他仰头时跟着往胸前一挥,无人发觉滴酒未入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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