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文华殿从未有公主来读书的先例,可也没有明文规定公主便不能来,于是这件事只有那幺几个极为古板的老学究上过折子言此事不可,倒也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
而其他皇子们都知道令姝在皇帝心里,只怕比他们要得宠得多,况且一个公主而已,随便过来跟他们读几日书,也没有什幺要紧的。
几日下来,很是融洽。
沈若与对现在这样的情况很是满意,比她预想中顺利得多了。
她膝下只有令姝这幺一个女儿,生得像她,性情也有点像她,从小悉心教导着,自然不仅仅只是想让令姝做个公主而已。
公主,不必克承大统,不必承担家国,年少时养在深宫,做漂亮的供人赏看的花朵;等成年了便由皇帝指婚,做联姻巩固势力的棋子。
唯有权利,才能让她的令姝永远端坐明堂,随心所欲。
今日练骑射,《周礼》有云: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教习的师傅换了位众皇子伴读不曾见过的新面孔——谢庭慵,说起来,这倒也算个人物。陇西谢氏一族的后人,只是自前朝起,谢氏便没落了,名门望族四字早已烟消云散。
谢庭慵七岁上下没了父亲,未出孝期,母亲也随之而去,自小由族叔抚养长大。许是见过太多世情炎凉,因此格外用功刻苦。
弱冠那年参加科举,考取了武榜眼的成绩,可谓是光耀门楣了。本可授正六品骁骑校尉之职,可他言习武原为保家国卫百姓,如今鞑靼在边关危害百姓,使民不聊生,他每思及,痛心疾首,愿以此身入军中,驱除鞑虏。
帝甚慰之,赏黄金百两、绢丝五十匹、沧浪剑一柄,再赐昭信校尉之职。谢庭慵带着这些赏赐一去边关六年之久,终于杀尽鞑靼,荣耀还朝。
谢庭慵当年还未风光几日便去了边关,还一去六年,京中的人早已忘了他这号人物,连同他的出身样貌。
到底是在军中受风吹雨打历练起来的,只见他小麦色的皮肤,坚毅的脸庞,目光如炬,身姿挺拔。不同于京中高门公子的儒雅文气,他站在那儿不动便是十足的精气神,又因尸身血海里闯出来的,常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确实英俊,确实令人胆寒。
众人皆知,他如今解决掉皇帝的心腹大患,帝心甚悦,加封他为正一品昭武将军,流水样的赏赐擡入刚建好的将军府,连他过世的母亲都追封了诰命。
满汴京,风光无两,谁不上赶着和他结交?
因此哪怕临时换了教习师傅,众人也都很快适应,连平日里最顽皮的七皇子都规规矩矩的。
“想必诸位骑射之术已知之甚广,练之甚精,”说到这里,谢庭慵停住了,他扫过所有的面孔,最后在令姝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接着说:“可若是马上射箭,不知如何?”
他原以为令姝是荣国公府的姑娘,没成想原来是永宁公主,帝后宠之如掌上明珠的那位永宁公主。
谢庭慵一出此言,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骑马射箭对他们来说都没什幺难度,只是在马上射箭,想想就知道并非易事。
见众人如此反应,谢庭慵不再多说,翻身上马,又有宫人为他递上一张弓。他御马而行,在围场里跑了两圈,随后速度加快,马儿疾奔之时,他取出箭矢搭在弓上,没等众人看清,箭矢如流星,定在靶中心位置。
有那幺几息功夫,静默如夜,接着张庆山率先反应过来,抚掌喝彩,大叫了一声“好”,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般,跟着喝彩起来。
唯有七皇子冷冷觑着张庆山,不曾言语。
令姝被谢庭慵这出神入化的骑射惊了一惊,这样的骑术比她舅舅荣国公当年,也不差分毫了。
若是得他教导,或许能更上一层楼也不一定。
这时谢庭慵驱马回到原地,利落的翻身跳下马,宫人来接他的弓。
“虽说马上射箭对现在的各位来说略有难度,可只要多多练习,于骑射之术大有助益,诸位且上马一试。”
令姝最先应答:“好!得禄去为我牵马来!”
谢庭慵很自然地看向令姝,眼中颇具赞许。心中道,不论骑术如何,勇气可嘉。
皇子及伴读都有自己的马,令姝第一次上这门课,没有人见过她的马。
得禄为令姝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驹,不是什幺名马,只是一匹普通的马,想来时间仓促,没有备上。
张庆山惊喜地看向这马道:“公主殿下的马驹同我的飞云竟然如此相像!”
令姝笑道:“是吗?快把你的马也牵来,我们比试比试,如何?”
张庆山很是爽快地答应了,仆从将飞云牵来,众人一看,果然很是相似。
他二人一齐上马,马匹跑动起来,起初令姝落在后头,令姝一身朱红色的骑装,映照着身下雪白的马驹,很是耀眼夺目。
渐渐的,令姝的马越跑越快,顷刻间超过了张庆山。谢庭慵未曾想永宁公主也有这等厉害的骑术,原以为只是养在深宫的娇弱的公主,竟然比五皇子伴读张庆山还要厉害些。
超过张庆山后,令姝身下马驹的速度不减反而更快的继续往前跑,她想要勒马而停,却做不到,她能感觉到这匹马现在有些躁动。
她竭力想控制方向,驱马跑到谢庭慵附近寻求帮助,没成想这马已近癫狂,带着她胡冲乱撞,还想把她甩下马。
她只能牢牢握紧缰绳,无奈大喊道:“先生,救我!”
谢庭慵在马不断加速的时候,就觉有异,又恐是令姝有心为之,故暂且按下不动。可见那马奔离赛道,便知不妙,立马骑马赶上。
此时令姝的马已带着她跑出了围场,到了大街上,谢庭慵的棕红色马匹紧随其后。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令姝的马冲进人群中,好几次险些踩着人。
当然,这些人不过是贩夫走卒,便是死在永宁公主马下,普天之下也无人敢置喙。
谢庭慵心中焦急,唯恐令姝真的伤及人命。
有一妇人及孩童被惊住了,避让不开,眼见着令姝的马就要踏了上去,这一脚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千钧一发之际,令姝硬生生调转马头朝另外的方向驶去,可却误入穷巷,进了死路,令姝刹不住马,马一头撞到墙上,马儿吃痛再将背上的令姝狠狠甩下来。
谢庭慵赶来时,只见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令姝的身影,马儿却不知所踪。
谢庭慵见此形状,好似冰天雪地里一桶冰水倾倒下来,淋了他满头满身,他几乎心神俱灭。
这可是永宁公主啊!若是有任何差池,帝王震怒下,只恐牵连九族,流血千里、斩首无数!
他片刻不停地、几乎是滚下马的,跑到令姝身旁,用手指探她鼻息。
还好,还活着,想来是昏过去了。
他心下稍弛,才发觉已满头是汗。
接下来发生的事对他而言犹如在梦中,他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永宁公主惊马坠马受伤一事传回宫中,皇后娘娘和陛下闻之色变,立遣太医院上下速至昭仁宫为公主看诊。
太医院院使蒋太医及院判江太医、袁太医等合诊。能当太医的,都是审慎之人,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谁都不敢说公主殿下无事,因此只能先开些保守的方子煎药先吃着。
及至丑时,公主殿下情况好转,皇后才撤了人,太医院一行人心惊未消的出宫去了,只留下方太医值守。
可宫中的消息没有那幺快穿到宫外去,秦昭乍一听到公主殿下坠马之事,几乎魂不附体,忧心忡忡的一直派人去打探消息。
听了底下人详叙的公主坠马的过程,秦昭更是两眼一抹黑差点晕过去。等到子时,都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公主无恙的消息,干等着实在心焦。秦昭思索一番决定乔装一下潜进宫去,为此不惜动用了安插多年的暗桩。
他进宫不久便已得到消息,太医院的人都撤了,陛下和娘娘也起驾去了坤宁宫。心中轻松起来,想着殿下应当无甚大碍了。只是都已经进宫来了,不去看一眼殿下,那颗心又难免悬着,因此他到底还是潜进了昭仁宫。
等他顺利进了昭仁宫,从窗口翻进正殿,殿中烛火通明,如日灼灼。
而原本该躺在塌上的公主殿下却身着寝衣好生生站着。隔着水红色的纱幔,他看不清公主殿下的神色。
秦昭这才彻底放心,殿下没事便好。
“微臣给殿下请安!”秦昭干脆的跪下去向公主殿下请罪,“事出从急,万望殿下恕罪!”
只是很诡异的没有任何声响,殿下既不叫起也不说话。
秦昭以为自己私闯昭仁宫惹得殿下大怒,叩头叩得响亮。
他还想再说些什幺,却听到殿下似乎跌跌撞撞朝他走来。习武之人,一向是耳聪目明的。
殿下几乎是扑到了秦昭面前来,秦昭不由得擡头去看。
殿下双颊酡红,一头青丝散在背后,雪白的寝衣被扯开了领口,隐隐能看到锁骨,眼神也并不清明。
“你是……秦……秦昭幺?”
“微臣在。”
“我似乎中了药,你去叫太医来。”
不用说,秦昭都猜到令姝恐怕是中了什幺催情的东西,不等他去想原本坠马昏迷的殿下为何中了药,深思不清。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找太医来为殿下医治。
他领了命,大步流星往殿外走。快走出内室了,令姝突然喊住他。
“秦昭!回来!今晚值守的是方太医!”
方太医是谁的人,令姝并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绝不是他们的人。若是方太医来了,她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秦昭虽不知为何,还是听话的停下来,他复又走回令姝身边,令姝此时已站不住了,她的体内、心中好似有一团熊熊烈火,一直烧,一直烧,快要把她烧化了。
秦昭抱住令姝软倒的身子,他闻到令姝身上好闻的很缠绵的香气,混合着殿内熏着的甜香,叫他脑子发晕。然后他听到令姝在他耳边说:“秦昭,亲我好不好?”
他脑中有什幺轰然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