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赵元白

楚殷走在顾明月身侧,见顾明月神情有些不对,猜到她是心中有些排斥院内的楚王。便擡起细瘦的手拍拍顾明月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忍忍就过去了。”

明明相隔甚远,远处的赵元白却似有所感,擡起头向她们望了过来。

赵元白目光清明透亮,神情冷淡,微抿薄唇时,整个人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凌厉。

顾明月步伐一顿,只觉得一股凉意涌上心头,她扭头和楚殷互相对视一眼。楚殷耸耸肩,毫不在意地笑道:“她想和你和好,只是抹不开面子罢了。”

“算了吧。”顾明月对此无言以对,赵元白的脾气太过于阴晴不定,她揣摩不透。

兴许赵元白只是还在恨她。她感觉远在遇到白锦之前,赵元白就开始恨她了。

“为了个男人何必呢。”楚夙能听到她俩讲话,侧过头低声迎合道:“楚王殿下当初就不该发那幺大的火,她这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心眼儿却比针眼儿还小。”

楚夙说完又快速侧过头看了眼沈渊,沈渊只顾着低头走路,应该并没有听见三个人的窃窃私语。

她又怕冷落了沈渊,便拍了拍沈渊的肩膀和沈渊闲聊:“沈姑娘,听说严大人说你是叶榆人?叶榆那儿有啥好玩的吗?”

……

其实顾明月不愿意参加文会还有一个原因。

近几年文人之间不知怎幺兴起了一股风雅之气。文士们认为在文会时探讨科举考试的内容太过庸俗,转而研究起天地大道、形而上学。此次文会也不外如是。

顾明月对此颇为苦手,她既不喜欢吟风弄月,又无意于玄学道术,只在写制义文章上颇有天赋。

反观赵元白,她从小长于宫廷,受皇帝陛下的影响对道学研究颇深,自然对此颇有些心得。

顾明月看过她的文章,虚无缥缈,空幻华美之至,正合当下文人的胃口,也难怪如此受人追捧。

其实不光诗文,赵元白的笔墨也是一绝。

甚至,就连武艺也十分不错。

倘若顾明月只是一个普通人,那她大可对这样的全才一笑了之。可偏偏顾明月也是从小便被身边人捧着、当做灵童般簇拥着长大的,自然会生出一番比较的心思。

可次次都落人下风,哪个灵童受得了。她讨厌赵元白理所应当了。

文会上拢共也不过八人,除楚家两姐妹和赵元白三人,其余的五人几乎都是各地的解元,今年有望金榜题名的学生。

不过光看外貌,她们其中大部分年纪都比顾明月大许多,有些发丝间已能窥见华发,只有沈渊看起来与她年岁最为相近。

“还不知道沈姑娘年岁几何?”楚夙刚刚和沈渊聊了许多沈渊家乡叶榆的事,两人熟稔了不少。

沈渊回道:“我今年二十有四。”

楚夙瞬间瞪大眼睛,显然吓了一跳。顾明月也有些讶异,沈渊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还不及楚殷高,居然比她们大八岁。

楚殷颇为感慨:“难怪对《太丘诗话》解读如此深刻,沈姐姐真是博学多识。”

沈渊清瘦的脸上露出一抹略带羞涩地笑:“都是一些个人之见罢了。”

她好像不常被人夸奖,没什幺血色的脸上涌上两抹红晕。顾明月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容易害羞的女子。她仰慕沈渊的学识,之前怎幺也想不到沈渊是这种她从未接触过的类型,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等顾明月收回视线,一旁的松陵已经将她条案上的宣纸铺好,压上镇纸,安静地待在一旁研磨墨水了。

顾明月拿起条案上备好的羊毫笔,刚刚的好心情立刻消散了一半,只看着桌面上上好的凝霜宣纸颇为头痛。

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烦闷,她问身边的楚殷:“此次文会以何为题?”

“随性而发即可。”楚殷随意的依靠在椅背上,显然不急着动笔。她尤其爱好风月情事,写出来的文章虽然酸溜溜的,但好在文采极佳,也不担忧出糗。

顾明月写得就颇为勉强了。她来之前翻了好几篇前朝文人墨客的名篇,此时倒也有些头绪,只是实在不爱写这些东西,一气呵成后便再没核对过。

“这幺快就想好怎幺写了?”一旁楚夙探过头,一看顾明月只写了三行半的字,大呼道:“这也行?那我只写两行。”

楚殷闻言也稍侧过头,本来只是要暼一眼,却不知为何注视了许久。最终直起身子看着薄如蝉翼的纸面:“你那句要改,不,要删。”

“还删,再删没了。”楚夙不能理解。

楚殷面色凝重:“一定要删。”

顾明月大概懂楚殷的担忧,但她也疑心楚殷担心太过:“这句没有别的意思。”

“你有没有别的意思,你说了可不算。”楚殷很坚持,甚至要伸手接过顾明月的文贴替她删。

“顾小姐,请与我家主人交换文贴。”

耳边传来女子柔和的声线,顾明月和楚殷顿住手一同擡起头,是赵元白身边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内侍庄喜。她应该是赵元白派来和她交换文贴的。

楚殷有心阻拦,可惜庄喜动作更利落一些,在将赵元白的手稿双手奉上后,自然而然地从顾明月手中接过顾明月的文稿,柔声道了声告退。

楚殷有些不可思议,她没想到庄喜胆敢无视她,放下手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顾明月随手将赵元白的文稿转手递给楚夙。楚夙看得认真,不过看到第一行就卡壳了,举着文稿问一旁的沈渊:“沈姑娘,你懂得多,给我看看这是啥字?”

一旁的楚殷眯着眼,只如临大敌地盯着顾明月写的文稿一路被庄喜送到赵元白手中。

赵元白坐在主位上与次座的严大人叙话,接过文贴后随意看了一眼便垂头将文贴折好收到了袖中。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赵元白含笑对严大人说了什幺,随后两人一同起身,互相见礼。之后,她便绕过面前的条桌朝角落的顾明月走来。

楚殷火速凑近顾明月:“你瞧,谁看了不觉得你这句话写得有问题。”说着她立马站起身,将顾明月身边的位子让了出来,自己站在楚夙和沈渊之间,似乎要与两人一同研究赵元白的文贴。

“此文行云流水,意蕴天成,真乃当世之佳作,文海之瑰宝。但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楚殷语气非常夸张。

赵元白一走近,便听到这番话,不过吹捧她的人多如牛毛,她也不在意。只是坐到顾明月身旁,从袖中掏出被折得四四方方的文贴搁在案上。

“此次文会要集文成册,这样的东西不能流传出去。”

顾明月只蹙着眉注视着她,有些不大适应赵元白这突如其来的仁慈。虽然她不认为那句话有何问题,不过在赵元白认为这句话有问题时居然会提醒她不要传出去,还是让她颇为讶异。

“……多谢。”顾明月没有心思去争辩这句话本身,比之这些,赵元白这番突如其来的善意更她感到别扭。

赵元白点点头,目光定在不远处盛放的花丛:“听说,你与楚不闻楚大人嫡子的婚期就定在明年初春?”

“是。”

“恭喜了。”赵元白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什幺喜意,她嘴角扯出一抹冰凉的笑意:“本来我与白锦可以差不多时间成婚,可惜,白锦的母亲仙逝了。”按大魏朝的规矩,这门婚事至少得推迟三年。

随即,赵元白收起笑容,将视线悠悠转向顾明月。她浅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块美丽的冰琉璃,琉璃中央镶嵌细小的烟灰色瞳孔,此时正带着诡异的寒凉一寸寸审视着顾明月。

顾明月泰然自若,任她审视。很早之前,她就觉得其实赵元白有些疯癫。这个人有时好像把她当成最最要好的知己友人,片刻都不能离开。有时,顾明月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赵元白恨她。

或许,这才是这幺多年顾明月躲避着赵元白的原因,多年前的争吵只是给了她一个彻底和赵元白断交的理由。

“……白监丞仙逝了?”

白观风是白锦的母亲,也是国子监的监丞。一位非常严厉、阴沉的女人,每每楚殷旷课、醉酒总是会被她正好抓住狠狠处罚。

作为楚殷同窗好友的顾明月屡屡亲眼目睹,自然也就与她熟识了。

前几年初秋,为官二十载的白观风刚刚五十五岁,和当年进京时一样的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背着一个灰扑扑的小破包裹踏上回乡的路。

当时只有顾明月的母亲带着顾明月去替她送行,那个女人拒绝了顾母的送行礼,只是拍了拍顾明月的肩膀说她是个好孩子。

在那个时候白监丞还很健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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