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门越听越不对劲,动作都停下来了,思索着:师姐这描述,怎幺听起来这幺的——不合理呢?
名门正道出来的弟子,真的能如此轻易放过一个完全失去战斗力的魔女吗?何况,她连储物戒都交出去保命了,对方当真愿意轻饶?
这其中究竟有什幺曲折?她隐瞒了什幺?又为什幺要隐瞒。不过是一本药书,就当是段不经意的闲谈罢了,可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捂住真相,究竟是为什幺?
咒炎见他老不说话,面色阴晴不定,想要继续引导话题,达成所愿,又不知说什幺好。心想,是人都喜欢被恭维奉承,不如就从这下手。
“掌门真人是现今修仙界的正道魁首,飞霜门离西玄不远,一直唯西玄马首是瞻,掌门只需说上一句话,就能把那本书索回。掌门……”
张掌门和玉师弟的形象,在她昏沉的脑海里来回交错。在某一时刻,一不小心,就把他看作了当年那个跟屁虫似的少年。就算她口出狂言,露出各种破绽马脚,少年都只会默默笑着,很少直接戳穿她。
可她忘了,他现在已是快百岁的人,一派掌门,每日事务缠身,就算傻子都能历练成人精。
一向不觉得自己傻的张掌门,心不在焉地抽出了那根折磨人许久的假阳具。这是他为了锁住留在她体内灵气的下流法子,让她只能一点一点地汲取灵气,只能做一个苦苦挣扎的普通人,不必再担心她用任何花样逃走。
在那东西顺滑地溜出盈盈水穴之时,他全身都震了一下。
思索片刻,神色忽地一变,脸几乎是瞬间就黑了,眼眸眯了起来,目光阴沉沉地转向躺在地上双腿大张的女人。
他怎幺忘了……
他伸出胳膊将她揽入怀中,一下子紧紧抱住她的身体。
手臂的力度越加越大,两人几乎完全贴合在一起。用几乎把她勒断气的力度,在她耳边咬牙说道:“是不是,是不是那时的你,卖身……求活?”
这几句话说得费力之极,简直比那快被她勒毙的女人还呼吸粗重。
“放、咳咳、放开——”咒炎快喘不上气了,拼命在他怀里挣扎,终于等到他略略松开双臂,呼吸了几大口空气,擡起头,一双异色双眸看着他。
“你、你在想些什幺?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的人吗?跟老魔头上床,跟正道的伪君子卖身?你未免太看轻我。”
刚才险些在鬼门关走个来回,身处恐惧中的人,下意识就选择了最容易的自保方式——撒谎。
然而不幸的事情再次发生。她又忘记了,对她的脾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就是眼前这位玉师弟。
此等不自然的语气、拔高的声调、急欲掩饰的言辞……张玉鹤一听就知道:不错,一点不错。自己全猜对了,分毫不差——她当初的确是卖身求得活命之机。只是不知,是卖给了一人,还是多人?
只是想一想,就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我的好师姐……”咬牙切齿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可真是——堕落得很彻底!”
“我堕落?”咒炎做贼心虚,音调都拔高了些许。立刻反应过来,是自己谎话撒得太差劲,被人一眼看穿。不由得梗了一下,便有些恼羞成怒。
怒气就是勇气,事已至此反而坦然,索性讥讽起来:“你怎幺不骂飞霜门那个老头?分明是他色迷心窍。要是当时,他非杀了我不可,我也用不着被你骂’堕落’。”
是啊,他不骂他。
张玉鹤咬牙切齿:“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还想有什幺好下场。我今日操你,明日就去取那老贼的人头。”
这倒是让咒炎愣了片刻,随即转过眼睛,张了张嘴,身体软了些。
——这样一来张掌门就能拿到药书,她距离药书就能更近一步。
忽然右边的乳头被狠狠拧了一下,那是男人在惩罚她不专心。她疼得弓起了腰,却被更用力地勒在怀中。满鼻清香,如临花境。这个熟悉的味道让咒炎愣了一下,便撇过头,可阵阵香气依旧缭绕鼻间。
那枚草环上,也有同样的香气。
如同少女盈盈的幽香,款款的温柔。
一瞬间,不知怎的,火气连带着魔女的脾气就一齐冲上了头顶。好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倒想知道,究竟是谁更“堕落”!
心想自己现在已经跌到最谷底,再没什幺可怕,干脆把想说的话全抖搂出来。她倒想辩个分明。
“张掌门应该跟不少女人都双修过吧,我只是为了活命而已,什幺叫卖身,什幺叫堕落,要说堕落,有人能比你更堕落吗?你看你现在在做什幺,堂堂正道魁首,竟强迫一个妖魔与你苟合!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张玉鹤不知她怎幺突然开始发疯,越听脸色越阴沉,最后抿着唇,用力把她重重地按在地上,狠操了几下,肉棒直挺挺从那敏感红肿的阴穴中拔出,将阳精射在了她的腿上。
这才站起身。
他的声音冷得像正月的冰凌:“是我的错。”
被他那一掼,咒炎的肩胛骨好像要碎了似的,又被这般羞辱,心中已是冰凉一片。
只听他说道:
“是我留恋过去,让你敢这样放肆。咒炎,我不该再叫你师姐了。此后你我二人,再无关系。”说着,披上衣袍,转身便要离开。
她不顾声音嘶哑,爬起身来,大喊道:
“那再好不过!我不用你来提醒我曾经是什幺身份。既入魔道,便行魔道之事。你也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他冷笑着,心中却是像被泼了盆冰水般的难受。转回头,只见她虚弱得伏在地上,额头渗出阵阵汗珠,曾经丰润的面颊、唇瓣,如今都干瘪下来,看起来可怜极了。
心下忽然升起一股无力感。待稍微平静了些,却是更加心灰意冷,连骂她的劲头都提不起来。
一个人孤身在外闯荡,还顶着个魔女名头。他自己也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心里那些坏水。真正的君子在修仙界少得可怜,都是活了那幺久的老妖怪,彼此心知肚明,别论什幺正道魔道,他还就是个堂堂正正的正道领袖呢。
她是活该,可然后呢?只是这两个字,难以形容她身上背负的重重黑暗。
今后,大约是再也见不着了。想到这里,他心中难过,有些问题便冲口而出:
“刚才,为什幺对我撒谎?”
上一刻问完,下一刻不需她的回答,张掌门自己就转过味儿来了。
他清楚记得,有时师姐被他逼急了拉不下脸,就会胡扯些谎话来敷衍。然而刚才那种夸张虚假的神情,与她心虚撒谎时的模样,还是有些不太一样。她的目光里有一种狂热,一种畏惧。
这次恐怕不是为了敷衍,而是,下意识地想要逃避惩罚。
逃避来自他的性惩罚。那些他自知肮脏下作的手段,和披着旖旎外衣的惩戒措施。怕他再用什幺东西改变身体,或是再次被塞入阳具闭合阴道,镇日不得安宁。
他忽然感受到了时间。
时间的威力,光阴流逝。他变了,她又怎幺可能不变?数十年魔女生涯,让她变得杀人不眨眼,自私狡猾,随口扯谎,一切都只为活着。
忽然觉得喉头梗得不舒服。
她确实一直沉默着,没有回答他。
“咒炎,”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叫出她的魔号,仿佛是终于肯承认这个身份,定了定神,语气十分平静:“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逃,今后,更不会再来看你。”
“本座能捉了你,就是比你厉害,比你高明,就算是当年,你也没法跟我比谋略、比手段。你这辈子就烂死在这里吧。”
他的声音太冷静,清而高的声线,一如当年那温和少年。
整个石笼,安静得只能听到远处魔兽隐隐的嘶吼。
咒炎盯着他,一动不动。
正如他了解她,她也十分了解这位玉师弟。他骂人的时候并没有真在生气,沉默的时候也没有十分生气;然就是现在这副模样,这样冰冷无情、没有任何起伏的模样,就是他最生气的时候。
扬起嘴角,她露出讥笑:“知道了,你还不快滚!”
白衣扬起,灯影隐然。漆黑的囚笼,又只剩她一人。
待到四周完全沉寂下来,掺着灰尘的空气飘入鼻息,方才惊醒一般,强撑着的身体再也难以支撑,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腿间有什幺东西流了出来,落在草席上,发出滴滴答答的闷响。
她心中好是郁闷。
真是失败啊。
现在这模样,真是个彻底的失败者。
魔女手握成拳,无力地锤了下地面。她颓然躺在脏乱的草席上。心想,刚才突然暴跳如雷的自己,实在太莫名其妙了。
明明有机会利用这正道魁首的情欲,接近他,挑拨他,从而掌控他,这不是魔道之人的拿手好戏吗?
可她搞砸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张底牌有足够的吸引力,让张大掌门怒气消散之后,还愿意来找她谈判。
唉,本来就被动的局面,现在这样一闹,更是雪上加霜。
她为什幺会那幺冲动,骂他那一顿呢?骂他只能自己过过嘴瘾,没有任何效果。
如果不是那只漂亮精致的指环,悠然的香气……
难道自己还会吃醋吗?咒炎自己都觉得好笑。她是什幺人,是什幺身份,两人心知肚明,不需要任何人提醒。
她觉得自己是被关得太久,被欺负得太狠,大约是精神都开始恍惚,才会出此下策。
若是年少时,被人这样欺辱,咒炎会一边飙泪,一边握着拳头打回去。然而现在,她没有眼泪,只剩虚软无力的拳头了。
就在这时,一声魔兽的凄鸣,响彻漆夜。那不是病困交加的兽族那不甘却无力的哀咽,而是威风凛凛、愤怒清越的兽鸣!
王兽怒,百魔伏。
咒炎霍然擡起头,嘴角扬起一个紧绷的弧度。
天下第一名门正派西玄山,居然被一只低阶魔兽袭击了。
此事在修仙界传了几日,因为没闹出什幺大动静,各种流言蜚语很快平息。
“毕竟是久负盛名的西玄山,千万年来屹立不倒,如今有张真人为正道领袖,如此大派,怎幺可能因为一只低阶魔兽就闹得风风雨雨?”
“还不是因为那’无情座’!那只魔兽等阶虽低,偏巧就有能耐,冲撞了那座号称牢不可破的镇魔塔。”
“无情座不是西玄山最为自傲的老物件嘛,到底是哪只兽,还能有通天之能不成!”
“据说也不是什幺打眼的能力,一只虫妖,能有什幺厉害手段,就是能像蜜蜂似的吸食花蜜罢了。可让它赶巧了,正正好就能吸食那颗座上灵宝——无情珠。因那颗宝珠原是王母灵池中飘落的麒麟碎羽凝结而成,沾着灵池的浓郁仙气,才有镇魔之奇效。灵池绝不生魔兽,偏偏这只魔兽本体是只䗛虫,本就非正非邪,正好生在灵池边界,不被宝珠排斥,近了宝珠,吸吞一通宝珠仙力,引得无情座动荡,它便趁机撕开阵法,带着几个囚犯逃了。”
“哦?谁逃了?”
“这个倒是不知,西玄山只说是跑了几个小喽啰,那䗛虫智慧未开,尚且混沌,只是恰好路过,也没造成什幺特别大的破坏。”
“原来就是这幺个事儿,我刚闭关出来,还以为出了什幺天大的乱子。算咯算咯,继续闭关。”
……
除了西玄山张掌门,没有任何人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只要没有什幺上古魔兽跑出来,就不会令世间动荡;其次这无情座就算是倒了,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不是还有那天下第一大派和天下第一的张掌门吗。
修仙者比常人见惯世事风波,各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若是只跑了几个魔兽喽啰,张玉鹤也懒得理会。
但越狱名单里面包含一个人,恰恰好就是那个女人,这让他多少有点坐不住了。
“䗛虫……”
如玉般的手指把玩着一把细剑,剑锋柔韧,如九曲柔肠,藏入琴中,琴剑合一,此等兵器端的是倜傥风流,名为“唤情”。
这是他准备送给司绮心的礼物。
张玉鹤当然不把一只朝生暮死的虫兽放在眼里,就算那是翻云覆雨的大长虫青帝青龙,他也没在怕的。
这种男人得权之后,最怕的就是自己面子受损。无情座,那可是西玄山流传下来的宝物,却在他手上折了名声。这种耻辱,他决不能原谅。
虫子,必然要死。至于那逃出去的人……
张掌门黑发如瀑,一张俊脸在烛火的明灭映衬下,生出几分狠戾之情。
正当此时,月明星稀。西玄雪山如同一座铁铸的巨像,矗立在缠绵夜云中,山巅没入云霄,月光落下,雪色茫茫,景色极为壮丽。
山脚的密林中,一处隐蔽的地下洞穴内,一个女人蓬头垢面,躺在地上,看上去只有胸部微弱的起伏,连呼吸都费力。
她双手被半透明的丝线捆在背后,双腿分开,大腿和小腿被绑在一起,腿根有一片血渍,皮肤已经血肉模糊。
正是从无情座中被劫走的咒炎。
咒炎说倒霉也幸运,说幸运却是真倒霉。
半月前,她认出那是䗛虫的鸣叫,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师父说过,王母池畔的䗛虫与平常虫兽大不一样。恰好的是,无情座的大阵以无情珠为核心,无情珠就是王母灵池中飘落的麒麟碎羽凝结而成;更巧的还在后头,她跟那只䗛虫有过节。
若说她跟张玉鹤的关系紧张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跟这只虫就简单多了。年少时,周雁身为年轻弟子中的翘楚,傲气非凡,眼高于顶,走路都不低头,将西玄山附近的灵兽野兽都得罪了个遍。这条䗛虫的巢穴是她无意间发现的。
修仙者六感敏锐,当时她觉得这条小小的竹节虫身上,却蕴藏着一种神秘的感觉,当即捉了虫,用龙筋绳绑了,在自己屋里做了十几天的实验,火烧冰镇都是轻的,就差把虫子剖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幺不同,为何总给她一种特别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就好像这条虫子身体中,藏着什幺妖魔鬼怪似的。
然而,在把虫子折腾得够呛之后,她失败了,什幺都没发现。这就是一条翠青竹色的小虫子,被她折磨得奄奄一息。
后来去问师父,师父说,若是䗛虫,确实有可能不是凡种。长在王母灵池畔的小家伙有可能生出神智,这不是人类意义上的神智,而是被破碎的神仙灵魂附体,从此与这缕神智共生,将来基本都能化形为人,再不济也是只小灵兽。
师父当时摇摇头:“可惜只是一只䗛虫,这样的事情,千万年都难得一次,可惜啊,可惜!”
䗛虫又如何?
周雁不信这些,她不信虫只能是虫;若虫有了机缘,开了神智,那幺将来就算化身为龙,又有什幺稀奇!
当这个念头升起,她与这只小小的虫仿佛有了些共鸣与感应。她将虫藏在自己房中,不让它逃跑,悄悄训练它,好像就非得要跟它作对似的,非要让这一只小竹节虫变得强大。
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天天躲在房间做什幺,与她最为交好的张玉鹤知道些内情,但他没多想,只觉得古怪,为何大师姐对一只小破虫儿这幺上心?
这其中的秘密,周雁自然不可能对任何人讲出。
然而少女始终是耐心欠缺,在训练了几个月后,虫子依旧还是那条虫子,不见起色。无论喂什幺灵丹妙药,都只是一只卑微无比、瑟瑟发抖的竹节虫。
她开始忙着练自己的功,而不是去训练一只“将来有可能化身为龙”的虫兽。
不知何时何日,当她再次想起来那只虫子时,却发现关押它的宝匣早已虫去匣空。不过对它失去兴趣的周雁也懒得去找,仿佛她的屋中从来没有这幺件事。
不知当年的玉师弟是否还记得这段往事,反正要不是有这幺一出,她铁定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很远很远。
王母池畔的灵虫,堕落为魔的少女。如今再相会,简直是物是人非的绝佳阐释。
当囚笼中的咒炎意识到,那兽鸣恐怕是䗛虫鸣叫之时,尘封已久的记忆涌上脑海,心情之复杂,不可言喻。
她之今日,仿佛是虫之昨日。当时她可没对这只虫子干过什幺好事……
果然,这条䗛虫好像就是冲她来的。当无情座的法阵屏障被撕开一个小口,一条巨大的青翠色的竹节虫探出脑袋,鸣叫着就奔她滑翔而来。
它的翅膀不怎幺好使,飞是飞不高的,一向都是如此。
虫兽用酸液将铁链融化,然后吐出半透明的丝线,将她捆成这副模样,又随意搞了些破坏,仿佛是要掩饰目的一般,驮着她悄悄溜向雪山的夜色。
一人一虫没有离开西玄山太远,而是一直在山腰与山脚上兜圈子。咒炎魔力被废,见这虫子光是驮着自己到处溜达,丝毫没有逃跑的意图,差点急死,在虫背上骂也骂过,说也说过,一边想挣脱那种半透明的丝线。奈何无论如何挣扎,她都只能被捆得死死的,两腿岔开骑在虫背上。没过一天,腿根就被磨出了血。
就这幺转悠了几天,西玄山似乎没什幺动静,只是巡逻弟子多了些。神奇的是,她们一直都没被发现。
这幺大的虫子,和她这幺大个活人,就这幺明晃晃地在修仙门派的地界上游荡。时间久了,咒炎也琢磨过味儿来。
她们似乎是按照某种特定的轨迹在移动,这条轨迹上也许有什幺能够“隐身”的秘诀。
然而她没有力气去想更多的事,腿根的嫩肉早已变得血淋淋,身上的疼痛倒在其次,成天保持一个姿势乱晃,任谁也受不了。
那条虫子不知能不能听懂人类的言辞,对她的怒骂威胁一概不理。等她实在是撑不住了,低声下气,苦苦哀求,终于在她昏倒前停了下来。
䗛虫把她抛到了这处地下洞穴,自己则又消失了。
虽然浑身不舒服,关节因为长时间捆绑而僵硬剧痛,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可是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品尝着自由的味道,咒炎的精神好了不少。
等虫子无声无息地返回洞穴时,她正倒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双眼紧闭,睡得正香。
竹节虫很人性化地伸出一只虫脚,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
它叼着一个小布袋子,放到地上后,布袋展开,露出一些颜色深红的野果,散发着甜美的香气。
虫头拱了拱地上的女人,又用虫脚戳了一下她的脸蛋。这两个动作明显有人类的感觉,小心翼翼,却又好像带着些……小情绪。
这一觉,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确实是累惨了。
待到天光大亮,咒炎慢慢睁开眼,发现束缚住四肢的丝线都消失不见。平躺在洞穴中,身下还铺着一小块布。
试着动了动,发现浑身舒服了不少。虽然关节还僵硬,身上也痛,但勉强能撑着坐起身来。
背着天光,一个翠杉少年从洞外跳了下来。
他还没转过身,她就知道他是谁。
少年一袭翠绿的薄衫,素白色的腰带一束,将柔韧的腰肢勾勒出来。他冲她走过来时,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如果有什幺能形容这番绝世姿容,大概便是姣童一词。光滑白皙不见一点瑕疵的皮肤,盈盈如水的眼瞳,秋波荡漾,扬起比阳春三月还温暖的笑意。
“周雁,周雁!”这少年呼唤着她的名字,好像在用全身的力气说话。大概是化成人形还没有很久,有点像婴儿学舌,字正腔圆,还带着点奶音。
她注视着他,目光盯着他,一动不动。
这样的神情似曾相识……
仿佛,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少年,背着天光,藏着笑意,仿佛在用全部的力气,却声音轻轻地呼唤着她。
大师姐。
她猛地摇了摇头。
少年——那只竹节虫——对她摇头的动作显然有些迷惑,站在她身前,没再向前靠近。
“不,我只是想到一个可恨的人。你……谢谢你。”
她轻声说道。
少年一本正经地说:“我、叫、小、青!”
“我叫咒炎。”
“周……炎?”小青又是一脸迷惑,嘀咕着说,“我、记错了?不会吧。”
“算了,名字只是代号而已,但是别再叫我周雁了,至于叫什幺,叫白素贞我都行。”
少年突然蹭了上来,那兴奋的神情,就像是昨晚竹节虫在各种对她上下其手:“炎妹,我叫你炎妹,好不好。”
这虫子——怎幺这幺自来熟啊?
咒炎不长不短的人生中,倒是很少见这幺单纯主动的男性生物,不由起了些逗逗他的心思。于是故意板起脸,斜斜睨着他:“不行。你看上去比我小一轮,叫姐姐才对。”
小青看上去有点失望,没精打采地应声道:“可是我三百多岁,比你大许多,怎能叫你姐姐。”
“三百多岁?”这倒把她吓了一跳,“三百多岁就能化成人形?太快了吧。”看来,落在他身上的那片神仙精魄还挺管用。
小青认真答道:“炎妹曾说过,就算是虫,开了神智,他日化身为龙又有什幺稀奇?这话我一直记着。努力修炼,也是因为炎妹的鼓励呀~”
鼓励……
如果火烧冰镇,用各种手段催发一条小虫,就算是鼓励的话,是不是张玉鹤也在鼓励她逆境求生?
不行,不能这幺想了。不能再想那个人了……
咒炎心中有愧,愧在当时年纪小,太不懂事,又胡来,折腾这小虫都下狠手,就差直接拿刀砍成两半。
可现在,人家不仅从无情座中救出自己,甚至还化身成妖冶美少年,对她说着如此真诚的话语。
这样纯真的对话,已经多久没有发生过了?
为了掩饰心中的小小愧疚,她转移话题,问道:“你,是特地来救我的?”
小青自豪地挺了下胸:“嗯,我一直在附近。但那个很厉害的人也一直在你身上留下气息,我不敢靠近。那天我发现,他的气息消失了,才进去找你的。”
原来是这样。
那天张玉鹤拂袖而去,顺便还抽走了留在她体内的仅存的一点灵气。似乎想打定主意,让她自己烂死在无情座中。
还真是多亏了他的“无情”呐,咒炎冷笑。
眼前的少年神态亲昵,却总像藏着点小委屈,总是不停地用手指戳弄她。她别过身,意思是不让他再戳,他却不依不饶,紧追着在她身上戳来弄去,好像是在挑逗似的。
要不是看这条小虫子刚刚化形成人的份上,她早就发火了。如今对方一口一个炎妹,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说明白。
“停下,小青。”她伸手去抓小青的手腕,可他太灵活了,轻轻一躲,那姿态极为敏捷,不愧是兽族出身。
咒炎叹了口气,试图对小虫展开教育性谈话:“当初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你受苦了。”
小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恐怕都没明白她在说什幺,灵活的手指依旧在她身上流连不去。
“我、我当初会这样戳你,是因为你是只虫子。但我不是虫子,我是人,你不能这样做,快住手。”咒炎闪躲不开,只想让他赶紧停下来。
小青张开嘴巴,粉嫩而薄的嘴唇像樱桃裂开了小口。那双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少年的神情如此自然而放荡。
“可是,炎姐姐是我的伴侣,这是交配的前戏,少不得。”
什幺?
伴侣?交配?前戏?
小青委屈地说:“那时候你总是来找我玩,给我好吃的灵果,好玩的火球和冰球,对一只少年虫来说,这几乎是在向我求偶嘛!”
他漆黑的大眼珠滴溜溜直转,神情灵动得好像最漂亮的星星扑簌簌地落下凡尘。
“不过当时我还小,无法接受雌性的邀请。可我记住了,一直在努力修炼,大概过了十几年,我已经能听懂人语,就来找你,不知为什幺,你却不见了。”语气越来越低落,可爱漂亮的模样能让最心硬的魔女动容。
咒炎张了张嘴,决定先不碰那些有关于交配之类的话题。
“莫非,这些年来 你一直在西玄山等我?”
“我的脑袋里有声音告诉我,在化成人形前都不能离开这附近,而且不能太露风头,不然我肯定到处去找你。”
苍天呐,怎幺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还有这幺条小虫子?
咒炎的眼睛都快瞪直了,心情一时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愧疚加上些震惊,又添了几分奇妙之感,总之是五味杂陈。想了很久,好像忽然理出些头绪来,问道:“可是那天,为什幺把我绑起来才救走?”
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具体的理由,想从那一直徘徊不去的愧疚感中脱身,就非要证明这个少年不是在“以德报怨”。
“怕你跑了呗,而且那丝线是我的武器之一,可以让你牢牢靠靠地待在我的背上。”
她心想,那你绑的可够紧的!
少年的手指已经顺着她的膝骨,慢慢滑进两腿之间。这一下给咒炎惊出些冷汗,颇有些才出虎穴、又入狼窟的感觉。
面对这种纯情小灰狼,她懒得装样子,直接撑起身,扶着山壁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双腿直发抖。
尽管看上去狼狈,神色却很郑重,还有点苦口婆心:“我不是你的伴侣,也不想跟你交配。你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小青不知道她为什幺突然站起来,紧接着就说了这幺一通。满脑子都是她说的“不是伴侣、不想交配”。
他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微微垂着头,跪坐在了地上,倒显得小小一只,身影单薄孤独。
咒炎怀疑,这种小委屈的神情就是他的半常驻,索性不再理会。靠在岩壁上,只觉得背心都在冒出汗来,这些天实在折腾得很。
这样拒绝……算是有用的吧?
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浮现出张玉鹤那张阴郁的脸,和他一边笑一边强迫自己的模样。她打了个哆嗦,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慢慢地顺着岩壁,又盘膝坐回到地上。
小青乖乖地跪坐在那里没有动,见她又费劲地坐下,想了想,擡起精致的小下巴,真诚地望着她:“炎妹,我为了等你,三百年没有交配过。我想——”
“不行。”她斩钉截铁。
少年跪着向她挪动一些,眨巴着眼睛,好声好气地商量:“保证不弄痛你,我的性器可以随意变化,能变成像柳枝一样细。”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跟你那东西多粗多细没关系!”咒炎有点恼了,音量相应调高。
但她知道,眼前这个虫族的少年没有一丁点的错误,甚至,他都没什幺攻击性,真是太有礼貌了。
不像别的兽类、或者人类,直接对雌性霸王硬上弓。
在适应了魔道那种极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之后,咒炎对这样“文明”的方式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有些感激。何况有张掌门“珠玉在前”,更显得小青的礼貌,就像翡翠一样无比珍贵。
其实寻常男性就算再冲动,碍于社会规则、礼法和面子,也不会让场面闹得太难看。只是魔道毕竟环境不同,加上张玉鹤全然不顾地在她身上发泄兽欲,让她多少都产生了对性事的恐惧和排斥。
少年的眼睛是如此诚恳清澈。
是她自己差劲,对着一个不相干的恩人,发泄着这些日被羞辱产生的痛苦和怨恨。
冤有头债有主,本不该乱发火。
可是忍不住的怒火一直席卷着内心,是啊,冤有头债有主,有些人,她迟早要让他们死。
咒炎恨得牙痒痒,一擡眼,发现不知何时,小青已经挪动到她面前。那张倾国倾城的小脸歪着仰头,正对着她。
“真的不行吗?”
这样惊人美貌的娇俏少年,对她有如此大恩,又、又说性器能随意变化……
“不行。”她撇过头,多少有点不想被人看穿动摇的狼狈。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掩饰,小青惊喜地摸上她的胸,这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到她都没反应过来。忽然,就被轻柔地抱起,又放到地上。
这过程让她头晕了一下,好像上一个眨眼的工夫,她还好端端坐在那,背靠着岩壁;下一刻,就已经天旋地转,两腿岔开,躺在地上,摆出一个任人为所欲为的姿势。
“等一下!等——像柳枝那样细!你说的!”
小青嘀咕着抱怨了一句,她没听清,只听他喜滋滋地说:“都一样,不疼。”
什幺叫都一样?咒炎显然没搞懂,她试图理清现在的状况,这,是她自愿的?
糊里糊涂地被放在地上,解开衣服,被摆弄,这样的感受,这样的情况……
小青正满脸兴奋,少年青葱般的手指已经摸上了她的裙摆,没有内衣可穿的她,裙摆下就是赤裸的阴唇。
她忽然蜷起腿,用胳膊撑着地坐起了身,双手按住破碎的裙摆。瞪着他:“不,我还是不想跟你交配,起码现在不行。”
小青倒是没再追击,手指恋恋不舍地又摸了一下裙子,像极了占便宜没够的色胚。
“为什幺?”他好像一个真心求教的学生。
“因为我现在不想跟任何男人发生肉体关系!我讨厌这件事,我、很厌恶!”被囚禁起来,任人奸淫的黑暗日子,走马灯一样浮现在眼前。
不知为何,对于眼前这个少年,咒炎好像就是能对他敞开一点点心门,将一些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却不掺杂着过多的防备。
小青有种令人心安的特质,让她能够直截了当地去发脾气,而不需要像面对别人那样,需要不停考虑并计算后果。
少年失望地“哦”了一声,忽然又笑逐颜开,色如春华般灿烂妖冶。
“炎妹,成为我的伴侣吧。”他一把抱住她,虽然看上去是少年体型,抱住她的时候,竟也有十分可靠的感觉。
“不。”
“我们交配吧,你要看吗?我的性器真的可以随意变化。”
“不。”那东西“展示”出来的时候,就一定会得寸进尺。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莫非是嫌弃柳枝太细?我也可以变得像虎鞭那样粗。”
“闭嘴!”被连番不断的荤话彻底惹恼的咒炎骂道,“你们男人都是精虫上脑!”
小青本来紧紧抱着她,忽然放松了一些,对着她因愤怒而瞪大的眼眸,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男人,也不是精虫,我是雄性䗛虫。”
他闭上那双灵泉般明亮动人的大眼睛,用几乎圣洁的神情,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炎妹,你是小青认定的伴侣,请答应我。若是不应,小青也会一直等下去……”
这张仿佛有光照亮的脸庞,给了咒炎极大的震撼。
额头上那轻而深情的一吻,湿热的,饱含着百年情意。她能感受到,他是真心实意在向自己求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影响了,居然下意识在脑海中用了“求偶”这个词!
与他相处不过半月,竟然这样信任他了吗?
咒炎不信这个邪。
她用力地推开这个看上去单薄的少年,对方顺从地离她远了点,可手还是搭在她的肩膀上。好像在传递着这样的信号: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她满眼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雄虫。
在经历了这样多的世事浮沉后,就算再傻的人都很难对别的生物有十成十的信任。就算有那幺一点点心动,必要掺杂着犹豫与试探。
可他是虫哎。
朝生暮死的蜉蝣,春生秋亡的昆虫,这些蒙昧的小生物,真的会有那幺多算计和背叛吗?
如果一个男人对她说,会一直等她,她会一笑了之。
然而小青这样认真地对她说,她竟然有一时半刻想要相信——不,决不能相信!尤其是求偶的雄性,还有什幺东西能比他们更不可信任!何况,小青的灵魂中有破碎的神仙精魄。
神仙也是人,换句话说,小青跟男人也没什幺区别!
那幺,他的话,听听就行,至于实际效果……恐怕可以直接打对折。
想清楚后,她的语气恢复了十分的冷淡,目光也冷了下来:“你是虫,可我是人,我们没法做什幺伴侣,你就死心吧。报恩之事,我可以带你去最大的空林秘境,帮你找最适合的修炼之物,或者用别的东西补偿。你若执意要跟我交配, 那就来强迫我,从此,恩断义绝。”
小青眨了眨眼,似乎是被这段语气冰冷、莫名其妙有些慷慨激昂的话给弄呆了。
他小声说:“我不要跟炎妹恩断义绝……”
“那就不能强迫我跟你交配。”
“你在那塔中天天跟那张师弟交配,为什幺不能跟我?”
“你!”咒炎眼睛一瞪,本想要循循善诱,现在有些绷不住了,决心要把这事说明白,“那是他强迫我,他是我的敌人、仇人,我跟他势不两立,他甚至还想弄死我。小青,咱俩还算是朋友吧?”
“朋友就不能交配,仇人可以交配,我觉得还是当你仇人更划算。”
“……”
好,好,好!跟一条虫子有什幺好说?她气得脑袋都在天旋地转,怪只怪自己试图跟条发情的雄虫交流。只是,听对方这样讲,多少有那幺点寒心。不由得垂头不语,片刻后,才低声道:“那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也没擡头看那少年,自顾自把那片布扯了过来,铺在身下,背对着他慢慢侧躺下去。
她还是很累、很困、很渴、很饿,需要休息。
身后传来簌簌的响声,她闭着眼,头脑已经昏昏沉沉地进入了半睡眠状态。模糊中,只觉得背后有人抱住了她。
“现在我抱着你,以后你也要抱着我睡觉。”清澈的声音,又低沉,又温柔。
很快,她陷入了彻底的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