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狗

1、小白狗

夜晚的幸福小区是怪谈们的天堂。

枪声在小区绿化带响起,犹如一滴水溅入油锅,人群瞬间炸开了惊慌的骚动。惊叫,咒骂,哀嚎交织在一起,让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难以控制。

安格下了404末班车,艰难地捧着一大袋零食,听到枪声的时候正好走到门卫处,她从购物袋后面探出一个脑袋,黑发墨瞳,大概是年轻人的时髦,刘海右侧一缕发丝挑染成了灰白色。

她掏出门禁卡,在小区门卫处晃了一下。

“幸福小区13栋1303室业主安格,欢迎回家。”岗亭里的保安眼珠子动了动,“快要门禁了,下次记得早点回来。”

“好的,谢谢李叔。”安格递给他一包额外购买的烟,“我就是嘴馋,多逛了一会超市……今天小区里怎幺这幺热闹?”

李叔僵硬的手指捏住烟盒,拆开一根放到鼻下闻闻味,心情颇好地回答:“外面来了一群菜肉,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门禁卡,伪装成业主混进来,这两天我们可以开开荤了,你想要分一块肉的话,记得下手快一点。”

安格沉默地盯着自己手里抱着的购物袋。

菜肉……又酸又臭的,她不是很喜欢那个味。

李叔了然:“瞧我这记性,小孩儿就喜欢零嘴,不爱吃饭。”

转而又以一副邻家老大爷的语调劝她:“偶尔还是要吃肉的,不然气味分不清,你可别被居委会那群疯狗错认成菜肉,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他点燃一根烟,猛吸一口,“你要是死了,第一条规则就会失控,幸福小区可就不幸福咯。”

安格点头敷衍:“我明白的,不过快到门禁时间了,我得先回家。”

说完抱着累赘般的零食就走,李叔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视野。

安格,幸福小区13栋1303室业主,同时也是幸福小区的第一条规则持有者。

——规则一:为保障幸福小区和谐美好的氛围,请大家愉快相处。

为了不沦为失去理智的怪谈,不让小区变成互相撕咬的狩猎场,幸福小区的怪谈们都不约而同遵循同一个约定:尽可能保护好规则一的持有者。

就算是怪谈也想好好生活,维持表面的平静,所以哪怕安格天天在它们底线上蹦迪,它们也都忍了,对她踩红线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小区里也有搅屎棍,居委会就是这类存在,它们巴不得幸福小区混乱起来才好,所以总是挑着安格的错咄咄逼人,想要她去死,让规则一失控。

李叔的提醒不无道理,安格自己也觉得,她身上的人味太重了,混入人群都分不清谁是人谁是怪谈了。

……嗯?

等一下,如果分辨不清,那岂不是可以混进菜肉里,和他们一起玩了?

安格眼睛都亮了,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新的怪谈底线蹦迪大法。

她嘻嘻笑起来,沿着昏暗的路灯前进,殊不知自己的头发丝也在蠢蠢欲动。

从小区门口到13栋楼要经过一大片公园绿化带,刚刚听到的枪声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显然那场骚乱已经平息,不知道混进来的人逃到哪里去了,持枪的人又在哪里,此刻公园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丝丝凉意沁着朦胧水汽飘来,预示着不久后的一场雨即将到来。

安格心里有些危险的预兆,加快步伐径直往13栋走去,刷开门禁,在一楼大厅里等电梯,电梯到时,迎面碰到出来遛狗的陌生女人,女人一袭红裙,披散长发,未打理的刘海过长,遮住她的眼睛,看不清她的脸。

“外面快要下雨了哦。”安格好心提醒。

面对漂亮的人,她总是有点好心肠的。

女人牵着狗绳,眼神透过刘海意味深长打量她,笑着说:“没关系,狗狗喜欢雨天。”

安格点点头,埋头走进电梯,不再说话。

按下13楼按钮,老旧的电梯卡顿一下,慢吞吞合上轿厢门,隔绝女人莫名的视线。她望着电梯上方红色的数字从1跳到2,笑容逐渐变大,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猩红的牙龈。

女人的声音充满恶意:“拜拜,规则一。”

电梯越往上升,那股不安就愈发强烈,安格紧紧抱住零食袋,空出一只手按下所有楼层的按钮,电梯不是刷卡的,按理来说应该在下一层停下,但它却没有,数字依然不停地向上攀升。

12、13、14、15……

安格把电梯按钮按得啪啪作响。

16、17、18……

数字飞速飙升,她一巴掌拍到紧急呼叫,电流滋啦一声,物业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您好,幸福小区物业,请问需要帮助吗?”

她有点急,生怕那边听不清,扯开了嗓子喊:“13栋电梯坏了!该怎幺让它停下来!”

物业愣了一下,哗啦啦的电流让声音不真切。

“呼叫按钮旁边有个黄色的紧急制动,您先按……滋……按下它……”

接着对话咔的断开,安格没时间多想,又一巴掌拍下黄色按钮,下一秒电梯咣当剧烈晃了晃,停下了。

此时电梯已到达48层,幸福小区没有这幺高的层数,她也没听说来了什幺不礼貌的新怪谈,所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是居委会那群狗东西搞的鬼。

安格咬着牙,发誓等自己出去了绝对要把那个女人和狗一起撕个稀巴烂。

她就说13栋什幺时候有养狗的住户,还在快要超出门禁的时间出去遛狗,亏她好心提醒,这个居委会的狗杂种!

竟然还用漂亮的人来让她掉以轻心!可恶至极!

心里愤愤把那个女人咬了个支离破碎,但现实却是她不管怎幺呼叫都联系不上物业,安格气急败坏地索性把电梯里所有能亮的全都按了一遍,这招果然有效,电梯停了没几分钟又咣咣作响,摇摇晃晃往下坠。

还没等她松口气,下坠的速度突然变得越来越快,她看着红色的数字一路从48跌到0,又往负数跌去。

安格:……

说实话,她有点想撂挑子不干了。

心脏由于失重高高悬起,几乎逼近嗓子眼,电梯内电流接触不良,灯光闪烁,反光的内壁仿佛有片刻变得透明,间断闪过无数光怪陆离的片段:蓝紫霓虹灯的高楼大厦,空中飞驰而过的交通工具,阴湿地面翻找电子垃圾的老鼠……呈现在她眼睛里的画面像是故障的电子屏幕,一闪而过的颜色与图像失真破碎、错位变形,伴着场景的抖动与跳跃,耳边窜过一阵电流,哔的一声瞬间关机。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失重的感觉不好受,血液都要凝滞在真空之中,好在这场坠落没有持续多久,轿厢下落速度逐渐变慢,高悬的心也缓缓回落。

是物业来了吗?

再次恢复视觉,安格首先确认的是自己的购物袋还在不在。

还好,一大包零食安安稳稳待在她怀里。

甩了甩还在耳鸣的脑袋,她才分出精力环顾四周,这里不是电梯,应该是哪里的后巷,鼻腔里充斥着阴雨天的下水道臭味,她还在想是哪里的后巷,不过擡眼的瞬间便愣住。

映入眼帘的建筑风格,不是幸福小区。甚至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种。

在电梯内一闪而过的场景悉数展现在眼前,高低建筑物如同积木拼凑而成,错落无序地挨挨挤挤,将天空遮蔽,或灰色或金属的建筑物间,点缀着蓝紫的霓虹灯光,与夜晚的雾霾和雨水交相辉映,显得不那幺刺眼,飞行器穿梭于城市肌理间,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带来一些动态的变化。

但这点变化就如同坟头路过一只蚂蚁,没什幺作用。

安格从没见过这样的城市。

高科技与贫民窟,摩天大楼与下水道,竟然在这里诡异地共存,强烈地冲击了一下她的世界观。

就在她怀疑自己是否违反规则被谁拖入幻觉中时,脚边的易拉罐被碰倒,狭窄的、堆满垃圾的后巷里,沉闷地回荡着空旷的响。

她循声望去,一只小小的白色动物从垃圾袋里掉出来,黑豆似的眼珠湿漉漉望着她。安格将它从垃圾堆里捡出来,巴掌大小,轻易被单手捉住,而且瘦骨嶙峋的,隔着薄薄一层皮肉能摸到小家伙肋骨,最惨的是四肢只剩下俩,左边前爪和右边后爪齐齐斩断,白色的毛被染得黑红。

谁家怪谈里的怪物长这样啊。不都是扑上来生啃,吃到一个算一个,抢肉吃都来不及。

但都伤成这样了还勉强有点呼吸,知道发出点动静求救,挺有意思的。

拨开黏腻的毛发,小白狗的伤口已经结痂,浑身散发着垃圾的臭味,如果是人,她肯定没耐心,任由对方自生自灭。但小狗不一样,可怜的脏兮兮小狗反倒惹人怜惜。

也管不上这里是哪里了,想要救这只聪明小狗,就得有一个“家”。

毕竟她的原初规则是:为保障家庭关系的和谐美好,请家庭成员愉快相处。

要和其他规则融合,只需要被它们接纳就可以。

和幸福小区融合后,家庭关系变成了幸福小区,家庭成员也扩大为小区成员。也不知道她被弄到哪里,刚才她感应了一下自己的规则范围,发现一丁点都不存在了,也就意味着要从头开始发展规则,所以首先得给自己找个家。

这个家还需要被承认是她的。

小狗的生命在流逝,她没时间精挑细选,一脚踹开随便哪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房子,安格对着屋里正办事儿的男女命令道:

“这房子不错,归我了。”

男人吓得原地蹦起来,暴露出身下被扒光的女人,女人哭得装都花了,明显不是乐意的,安格看不到她身上的快乐,顿时头皮发痒,漆黑的发丝微微蠕动。

“你有病啊!臭婊子!”男人被打断了好事,一个哆嗦给吓萎了,软趴趴地垂在跨间,随着起身的动作晃来晃去。

安格皱眉瞥了一眼那东西,嫌弃得很。

真丑。

“操!”他感觉受到侮辱,恼羞成怒抡起拳头朝她砸去。

愉快的家庭氛围不欢迎暴力,安格都不需要自己出手,屋内空气一滞,紧接着黑发瞬间暴涨,扭曲着朝男人涌去。

尖细发丝一根根戳入肉体,他惨叫一声,想要从身上拔掉水蛭一般的头发,但头发越来越多,吸饱了血的发丝如同蠕动的血管,源源不断朝她输送血液。

“这什幺东西!什幺狗屁基因改造!”男人撕扯着身上的头发,一扯就扯下一大片皮肤,鲜血汩汩涌出,还没落到地上,一大团头发争先恐后聚集上去吮吸人类的血液。

安格微微露出笑:“什幺基因改造?”

男人愤怒咒骂:“操你大爷的,就是你这种人!人不人鬼不鬼的,花钱把自己改造成怪物!”

安格若有所思。

见她无动于衷,男人失血到头晕目眩,彻底慌了,一改嘴硬求饶:

“操!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房子也给你!放过我!它们在吸我的血!我操!我都求你了你还想怎幺样,救我啊!让这些鬼东西离我远点啊啊啊啊!”

屋内充斥着他语无伦次的哀鸣,女人瑟缩在被子里不敢出声,安格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

他承认了。现在“家”是她的了,于是她肆无忌惮吸食他的血肉,汲取力量,在家里布下她的规则。

男人的身体没有衣物遮挡,很快便爬满了发丝,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是一团巨大的黑球。

“你他妈的……”

他的表情定格在恐惧与无助,从未见过的未知生物让他丧命,他却不知道要他命的是什幺。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

“我说,这个房子现在是我的了。”

她一只手抱着购物袋,一只手捉着小白狗,歪着脑袋看向女人,颇有礼貌地重复了一遍。

“在我家,得遵守[规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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