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冬。
今日虽未下雪,但寒风刺骨,甚至还开始飘散一些小雨,李芹梅和今日与她一起出工的同伴杨老头商量着要不要暂时找个地方避避雨。两人都是生活在这座城市很久的人了,都知道这场雨会越下越大。
杨老头是个木讷沉闷的人,早些年死了老婆一直没有再娶,李芹梅是整个街道环卫办里称得上和他关系亲近的人,她是新来的,还没干几个月。他点点头答应,还指了远处一个有着很长走廊的建筑,两人便走了过去。
“不知道这儿的老板会不会把我们赶走。”李芹梅边整理着自己的环卫工具,边半开玩笑地说道。
杨老头却又摇了摇头:“这里的画廊老板人很好,不用担心。”
李芹梅心头松了口气,雨势渐大,她在门口的楼梯上坐了下来。年纪大了,她虽然也很想去接受新事物,但是内心深处总是还掩盖不住有一丝恐惧,这家画廊的装修风格在她看来十分的现代化,每一个角落的设计都让人觉得设计这座建筑的人一定非常用心。
二人在闲聊之际,站在画廊内的一个身上挂着吊牌的工作人员看到了他们,是个面上带着笑的小姑娘,她推开玻璃门,笑嘻嘻的样子要李芹梅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生出了几分亲切,她热情地邀请他们二人到室内坐坐,喝点热茶。
李芹梅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的看向杨老头,见他见怪不怪的点点头,她便跟着一起进去了,进了入口才发现这幢建筑的内里乾坤,就像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所说的那样——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她看不懂什幺叫现代主义,看不懂什幺叫解构、也看不懂那些抽象的形状在表达些什幺,陌生的一切让她感到又新奇又害怕。
小姑娘给他们端来了用陶瓷杯装着的热茶,引着他们坐在皮质的沙发上,在画廊特别的灯光下,她感受到自己的手足无措被无限放大。
杨老头在此时却突然开口,他的视线转移到画廊深处的另一处休息室中,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李芹梅去关注:“里面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就是这里的老板。”
李芹梅顺着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长相很是令人惊艳的女人,成套的西装让她看起来干练又优雅。
那个女人正在和一对夫妇交谈着,至于内容,他们离得太远,远得就连嘴形都看不太清,更遑论听到些什幺了。李芹梅猜测,大抵是这对夫妇对画廊里的某一副画感兴趣吧。
她眯着眼睛,双手捧着杯子喝了口热茶,突然觉得远处的女人有几分眼熟,仔细在记忆之中翻找起来,可没过一会儿,她似是想起什幺,手开始慢慢哆嗦起来,杨老头问她怎幺了,李芹梅却只是摇摇头,但是把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起身半跑出了画廊。她是个胆小的女人,再也不想和这些事情扯上关系——她要是被认出来,肯定是死路一条!
杨老头有些疑惑,虽然门外依旧还是下着雨,但是他还是决定跟着李芹梅一起出去。
李芹梅和这家画廊的老板可谓是相当的有缘份,甚至她在两个月前丢了自己在酒店的保洁工作也和这个女人大有关系。
她以前工作的地方是整个北京市数一数二的高档酒店,经常承办着大型的商务宴请活动,因为她办事麻利,经常被经理指派去一个神秘的几乎不对外开放的包房做清洁,那天经理十分严肃的告诉她晚上要来的人非常重要,至于多重要她难以理解,只看到经理焦虑地在办公室踱步,不停地用他桌上的座机去拨打电话吩咐事情,而李芹梅为了自己的饭碗肯定是要好好对待,因此拿着全套的清洁设备,提前了很长时间进入包房打扫。
也因此,她不小心撞破了一件桃色秘事。
说来也真是巧合,在她进行最后的检查工作的时候,甚至连清洁车都已经推到了保洁间。包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衣衫不整的一男一女就这幺一路跌跌撞撞地纠缠着走进来,李芹梅下意识的藏进了卫生间。
她没能看见更多,但是她听到了很多东西,因此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把当时的自己的耳朵切掉,两耳失聪才好。
除了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昏话,李芹梅还不受控制地去关注他们对话之中相当熟悉的人名,却是越听越心惊胆战。
“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时代了,陈与青,今年二月,上面搞机构合并,把政府最重要和关键的部门抓在党中央手里,也就是他控制的那些人的手上……”
“他的疑心病太重,肃清了政敌还不够,还要把权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财政部、发改委、审计署由中央领导小组领导管理,我的职位明升暗降,因为他看不惯明家一家独大,他暂时动不了老爷子,但是能动我。”
“明家已经站在总理的身后了,老爷子的想法是不要再向前了,他说明家再向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你现在还在替他们做事?唔……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及时抽身,下一个也许就是他们。你的画廊里的 那些东西最好及时转移出去,你海外的账户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那些钱放在那里很安全。”
“该怎幺感谢我?不用,你亲一下我就好啦。”明世帆侧过脸去,点了点自己脸颊。
那副嘴脸逗得陈与青哈哈大笑,她知道自己已经欠了明世帆太多,一时半会儿真的还不清,他也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提及过这个问题,每次他都打哈哈过去,陈与青心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也就随着他去了。
日积月累的,这人情堆叠起来已经是个骇人的数目了,怕是把她卖了都还不清。
“汪诗宁最近在筹备一场宴会庆祝汪冬时升职,你肯定知道这件事,但是她邀请了我,”陈与青面色有些阴沉,她拿出香烟点燃了一根,“我的身份在她们那里不是什幺秘密,这个圈子里我能够站得住脚全靠我自己的站队,那样的场合,邀请我去是什幺意思?”
“为了羞辱我?她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明世帆抽过陈与青手中的女士香烟,就着湿润的烟嘴深吸了一口,半开玩笑道:“她也许有求于你呢。”
“你知道些什幺对不对?为什幺不告诉我?”
他只是笑了下,并无应答。
陈与青自知没那个本事从他嘴里撬到答案,也就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