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

月岩的夜,实在是太漫长了。仿佛一捆永无止尽的长线,化作梦魇,将仕沨缠绕其中。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醒来。

只要圆月不曾落下,她便永远沉在这纠缠窒息的噩梦里。

三兔共耳阵中的一幕幕不断在梦中浮现。

被鬼俯身,癫狂匍匐的杨清灵。

凄绝悲痛,混乱攻击的太一老祖。

口吐鲜血,双目失神的崎崟鬼。

半身魂魄化作红线,倒在三生石前一动不动的谢一昶。

还有……无数亡魂钻入她的灵魂,在体内挤压冲撞,疯了般想要将她撑至爆裂的剧痛……

巨大的悲伤与痛苦,让仕沨在梦中无声地尖叫。

可是,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呐喊与求助。

她逃不脱。

最终,一切收束在冰冷刺骨的海底。

她又一次被无数锁链束缚在深渊的黑暗角落。

极度的疲惫,让仕沨的意识逐渐消弭。

混沌间,一束光芒洒落,终于慢慢照到了海底深处。

仕沨艰难地动了动眼皮。

看来……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啊。

少女挣扎着,终于张开双眼!

窗外传来一串灵动的鸟鸣声,踩着晨曦的柔光,跃过她的窗檐。

月岩终于再次迎来了短暂的白昼。

仕沨重重舒了口气。

噩梦终归是噩梦。她已经脱离三兔共耳阵,回归现实了。

日光鸟鸣,如此寻常。

曾经的她,从未想过,这般寻常,竟是如此珍贵。

她舒展双臂,推开房门,晨间的清新如期而至。

初夏的季节,满目碧绿,千花如锦,清风微抚,吹来晨露的清香。

而在那花叶之间的,是双手抱臂,背靠古木,静静站在院中,等她醒来的虞修然。

“你……”仕沨愣了愣,“你变态啊?”

“?”

突然被少女说成蹲闺房门口的变态,虞修然百口莫辩。

天地良心,他是察觉到仕沨在三兔共耳阵中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才特地早起站门口等她醒来,生怕她有什幺差错。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行为确有不妥,因此一时之间,少年也不知从何说起:“我……”

话音未落,仕沨已长袖掠起,眨眼之间,一朵飞花竟擦过虞修然耳畔,带下半缕发丝!

“哈哈哈!”仕沨见状,骄傲地双手抱臂,炫耀道:“我的木系功法实力大增,已经能给虞氏少爷理发了,不错不错。”

“……”虞修然有些无语,却又无奈一笑。下一刻,他效仿仕沨先前的动作,突然出招,将某物掷向少女!

“……你!”说实话,仕沨没有料到虞修然竟会以牙还牙地反击,片刻愣神后一个闪躲,接下少年掷来的武器!

……然而,那玩意摸上去,实在不像武器。

圆溜溜,脆生生,还带着一缕清香。

仕沨定睛一看。

一颗青翠欲滴的上品木灵果。

看着少女错愕的模样,虞修然得意地笑笑:“我听说了,你想转修木系功法。恰好我刚去了一趟木修杭家,这上品木灵果,送你一两颗也不是不可以。”

仕沨闻言,看了看手中的灵果,随后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一边嚼吧嚼吧,一边嘴上不饶人:“只一两颗,我可不会原谅你。入宗考试时对我那般恶劣,我还记仇呢。”

少年闻言,果然气焰全息,反倒有些局促地挪开眼:“……”犹豫片刻,虞修然的蓝眼睛再次看向仓鼠似咀嚼灵果的少女,表情格外认真,“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让仕沨差点噎着。咳了两下,少女拍拍胸脯,擡眼仔细打量虞修然的神色。

少年生性纯粹,言行简单好懂。那双漂亮的蓝眸里满是诚恳,直直地望进少女眼里,只等待她的回答。

仕沨想了想,装腔作势地鼻哼一声,扭过头,故意不作答。

“……”虞修然有些无措,想了想,道,“上品木灵果都给你。”

少女闻言嗤笑出声,挑起秀眉,调笑道:“你傻啊?”

虞修然顿了顿,反击道:“你才傻。”

看着少年发红的耳廓,那来自梦魇的沉重郁结,终于消散些许,让仕沨的唇角浅浅上扬,弯弯的眉眼里,盛着清风花馥,与白昼中的少年。

她忽然想起,三兔共耳阵中,虞修然不断下潜,向她伸出双臂,将她从定格着的深渊中救离时说的那句话。

“仕沨,我带你……去未来。”

如今,她眼中所见的,便是他口中的未来吗?

似乎……还算不错啊。

“……咳咳。”忽然,一道格格不入的装咳声传入耳中。

仕沨转头一看,来人倒是出乎意料——

四位兽人护法之一的,青面犬。

青面犬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插嘴,赶紧掏出手中之物,道:“见过虞公子、沨姑娘。”

显然,二人一个是虞氏少爷,一个与蔺源关系密切,哪个青面犬都得罪不起。作为护法,他分明是居高临下的身份,言辞却恭恭敬敬:“在下此番前来,是为了送信。”

“信?”仕沨有些疑惑。

“正是。”青面犬点点头,将信件交到少女手中,“事出紧急,蔺源大人不得不动身返回孟州天极宗主舵。没能亲自等到沨姑娘脱离三兔共耳阵,蔺源大人于心有愧,便托我送来这一封信交予姑娘。”

“哦?”仕沨擡了擡眉。她确实觉得奇怪,为何一晚上过去了,小蔺都没出现过一次,也太对不起二人的革命友谊了。不过,那蔺源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她也懒得多想。不过既然他送来亲笔信,应该是真的事出有因。

如此想着,仕沨拆开信封。一目十行阅毕,她擡了擡眉,将信件重新折叠收好。

虞修然只感到心里酸得慌,于是多嘴问道:“怎幺了?”

仕沨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他邀请我去一趟孟州主舵,说会当面赔罪。没了。”

闻言,虞修然蹙了蹙眉,青面犬也不禁皱起脸。

那位大人……这般邀请,你说他俩没点那个……男女之情?

他不信!

不过,这种话,他可不敢说出口。

万一被红狐女听到他这般揣测那位大人,他得被她揪多久的耳朵啊。

还沉浸在红狐女揪耳朵的恐怖中,忽然耳边雷声噼啪。

虞修然突然莫名其妙地召出紫蓝雷云,腾地升空。双手抱臂,板着张脸,似乎不太高兴。

见状,仕沨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厚着脸皮招呼道:“我也要坐雷云!”

接着,仿佛是怕虞修然不搭理自己似的,仕沨又加上砝码,把小叶召唤出来。

她知道虞修然宠小叶,于是撺掇小叶和她一起对着少年手舞足蹈。最终,雷云缓缓降落,载着两人一狼,飘然而去,而蔺源亲笔信的事件也被仕沨彻底抛在脑后。

青面犬留在原地,愣了愣,挠挠头:“……唉,真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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