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兔共耳阵中,某个庞大的结界中央,仕沨的身姿渺小得宛如一粒沙。
少女无力地垂着头,四肢被无数锁链牢牢束缚在原地,不得动弹。
这里,是三兔共耳阵的“现在”,一个凝固着的时间点。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被困在这浩瀚无际又冰冷刺骨的结界中多久了。
先前,凭着一缕混沌之息,她成功附身在了黑瞳仕沨身上。如今,“过去”已经关闭,她的神识回归到了本体。
可是,之前经历的一幕幕仍然侵袭着少女的脑海。
飞刺而来的诛恶剑,满脸是血的崎崟鬼,三生石前不得善终的谢一昶,还有,被无数亡灵冲撞攻击魂魄时的痛不欲生……
这些混乱的片段依然折磨着仕沨的心神,而结界内冰冷刺骨的疼痛更是让她身心俱疲。
少女颓然地低垂脑袋。
好累……
不如,就这样睡去罢……
她感到无比疲倦,几乎要对此时的情形放弃抵抗。
而一旦三兔共耳阵中,被困于“现在”的修士彻底失去意识,她便会消融在这宛如漆黑海底的冰冷结界内,魂飞魄散。
少女疲惫的眼皮挣扎着,可就在她合眼之前,一道光束破开了深不见底的幽暗,仿佛日光般,将光明洒入。
仕沨木然地扬了扬唇角,默默感叹:“小蔺……还算靠谱,及时派人来解阵了……”
她强撑着即将消散的意识,努力擡头,尝试看清来人的模样。
那修士一身劲装,乌发高高束起,朝着她的方向一路下潜。
明明……在这浩大结界中,她小得宛如一粒沙,可那人却似乎将她看得无比清晰,毫无踟蹰地向她靠近。
逆光之中,仕沨只感到那人宛如披着暖光,流淌进她那被冰冻凝结的血液与灵魂之中。
二人越靠越近。
仕沨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庞。
那人,长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
——“往后,你若遇见一个蓝眼睛的少年,便一定是我。”
……虞修然,怎幺会是你?
她还以为,他们二人缘分已尽。
他不会想要见她。
而她,也不会再去找他。
仕沨有些迷茫地望着不断下潜,向她伸出双臂的少年。
心中的无数疑问尚来不及被解答。
她只听见虞修然对她说:
“仕沨……我带你,去未来。”
终于,少年拉住少女的手。
浩瀚无际的结界崩坏碎裂,束缚住仕沨的无数锁链尽数消散。
她的时间,再一次流动起来。
……
仕沨猛地睁开眼。
少女动了动手指。
这熟悉的感觉……是自己真正的身体!
她终于脱离了那该死的三兔共耳阵!
还来不及在内心欢呼雀跃大放鞭炮,少女突然察觉到自己柔软的身体上正伏着一个沉重的东西。
呃……不是东西。
好像是个人。
她垂眼去看,不出所料,正是尚未恢复意识的虞修然。
他趴在她的身上,两只手臂紧紧抱着少女,生怕她又消失不见似的。
“……”
多奇怪,一向自诩女流氓、脸皮厚过城墙的仕沨,却忽然小鹿乱撞,脸颊飘红。
这种偷偷心如擂鼓、倍感甘甜的感觉真是陌生。
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会害羞。
仕沨没有推开他,一动不动地静待良久。
身上少年终于苏醒,动了动身体,猛地擡起头,紧抓着少女双肩,语气无比紧张:“……仕沨!”
那双蓝宝石般的眸子惶恐地打量片刻,见她安然无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仕沨感到有些古怪,却又忽然察觉到虞修然身上的异样,“你的脸怎幺了?”
少年一怔,摸了摸左脸颊,无所谓道:“哦,留疤了?”
仕沨柳眉微蹙:“什幺叫‘哦,留疤了’?发生什幺了?”
而虞修然则顿了顿,扭过头去,不去看少女的眼睛:“没什幺事,修仙之人,身上有几道疤很正常。”
他越是如此,仕沨越感蹊跷,凑近他的脸,几乎鼻贴着鼻:“你跳入三兔共耳阵,看到了‘未来’……对吗?”她微微眯眼,“在未来,究竟发生了什幺?”
这个问题,让虞修然顿时身体一僵,手指冰冷。
所谓未来,乃是无数可能性构成的分支线。
在三兔共耳阵中,虞修然不断经历着各种不同的未来。
可是,每一次,他都没能救下仕沨。
诅咒一般,每一个未来分支的终焉里,少女都被他抱在怀里。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爆体而亡,血肉飞溅,魂飞魄散。
心爱女子的血,残忍地溅在他的脸上,可他,却只能绝望地失声痛哭。
他不信邪,便再次走进新的未来。他请求过修仙大能,面对过妖魔之主,也执剑对天,大声质问过神明。
在一次次的劫难里,虞修然的身上留下了太多伤痕,却怎幺也找不到一个,属于他和仕沨都在的未来。
最后,他终于得到了某人的提点,结束了三兔共耳阵构筑出的“未来”,将仕沨从结界中救出。
那双看过无数次深刻绝望的蓝眼睛,此时正温和地望向仕沨,并不言语。
这一次,他要她好好活着,平安喜乐,仅此而已。
“……虞修然,你发什幺呆呢?”仕沨的嗓音忽然响起,狐疑地拧着眉,“你可别糊弄我啊,之前的事,我还没原谅你。”
虞修然一怔。
然而,下一刻,少女又移开视线,撇撇嘴:“不过……这次你跳入三兔共耳阵来救我……谢谢你。”
似乎是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与羞赧,仕沨忽然擡起头,咧嘴笑道:“你突然对我这幺好,不会是爱上我这个绝色大美女了吧?”
少年一滞,轻笑着转过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才发现啊。
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