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太一!”石桌旁,仕沨手捧原生泥,将其搓圆捏扁。可那被封印其中的灵魂却始终沉默。以前嫌他烦人,如今却忧虑万千。
“鬼东西!”最终,少女喊出了太一最忌讳的称呼,却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仕沨颓然地趴在桌面,身旁的虞修然也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是叫不醒了。”
“这为情所困的神明可真烦人……”仕沨烦躁地挠挠头发,随即皱起眉,打量四周,“我说,最近的雾,是不是越来越浓了……?”
虞修然神情严肃地向远处望去,果不其然,花草树木都隐在蒙蒙的雾中,模糊不清:“流月仙雾……原本只存在于月岩外围,如今,怎幺连这里都起雾了……?”
三兔共耳阵中,关于杨清灵与太一的过往,仕沨并未全程参与。她只目睹了二人被金蝉沙炼作法宝却被迫中断的场景。杨清灵被夺舍、太一陷入混乱的模样历历在目。因此,她只能猜测雾气与太一的反常有关,可具体为何,少女无从得知。
愈来愈浓的雾中,一串轻盈的小跑声愈来愈近,随着熟悉的“虞哥哥”三字一出,二人皆转头看去。
“来了。”
“嗯。”
一对少年男女警惕地观察着雾中稚童靠近的模糊身影,然而,下一刻,芽芽却停下了脚步。
“虞哥哥!”小童扑进了某人的怀里,随后跳起身,两眼亮晶晶的,“看,是芽芽画的沨师姐和你!”
雾里,芽芽不知对着什幺兴奋地展示着自己的画作,而远处石桌旁的仕沨、虞修然则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虞哥哥,你与沨师姐的眼睛好生漂亮,芽芽画不出那样的颜色,就用花瓣代替了。看,像不像你……”
忽然,雾中传来了一声嗤笑。
低沉的男性嗓音。
芽芽猛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忽然,小童低垂着头,逃也似地跑开,直到撞进真正的虞修然的怀里。
“怎幺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芽芽却依然有些惶恐,小心翼翼地擡起头打量眼前的一对男女许久。
蓝眼睛的虞哥哥,确认。
金眼睛的沨师姐,确认。
这回没认错了。
下一刻,芽芽拉着虞修然的袖管示意他蹲下,随后扑进少年怀里,啜泣道:“芽芽方才认错人了,丢死人啦!”
“……”
整那幺大的动静,还以为看到妖怪了呢!就这?
仕沨有些无奈,随即瞥到掉落在一边的画纸。
画面中央是巨大的简笔画虞修然,两片蓝色花瓣小心翼翼地贴在面庞之上,周边全是星星点点的装饰物。
嗯,看得出,她是真喜欢虞修然啊。
至于仕沨呢?
她是角落里星星点点的装饰物之一。
仕沨:“……”
算了,至少人家也给她贴了花瓣眼睛。
芽芽显然还没从认错人的尴尬里回过神来,抽抽噎噎地和虞修然撒着娇。而仕沨则轻轻蹙眉,打量四周。
雾太浓了。先前芽芽撞上的男子究竟是否仍在四周,根本无从得知。
那神秘人究竟是何身份?
只是恰巧路过的月岩弟子吗?
如今虞修然的处境并不安全,不可不防。
仕沨将两只手指在少年肩膀上轻点三下。
后者心领神会,一边抚着芽芽的脑袋,一边道:“芽芽,方才那个认错的哥哥是何模样,你可记得?”
芽芽抽着鼻子,愣了愣,回道:“印象有些模糊了。”
虞修然身后的仕沨眯了眯眼,堆起微笑,接话道:“往后在月岩,若是再遇见那人,可以告知沨师姐和虞哥哥吗?”
望着仕沨邪恶反派般的笑容,芽芽抖了抖,声若蚊蝇:“嗯……”
……怪不得自己只配当角落的装饰物呢。
不过,看着吸着鼻涕的芽芽转眼被虞修然掏出的糖吸引了注意,没一会儿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仕沨有些费解地转过身,思虑万千。
这几天来,他们一直观察着这个小孩。为了不打草惊蛇,有时甚至故意放下防备,露出可乘之机。可那芽芽,却除了初见时莫名的违和感,再没有其他怪异的举措。言行举止,分明就只是个喜欢缠着虞修然的普通孩童。
难道是自己草木皆兵,多疑了?
忽然,一阵声响传来。
“虞公子……沨姑娘……”
说话之人,正是来接芽芽的青面犬。
“抱歉……芽芽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然而,他的状态显然有些异常。只见兽人双手抱头,虎口用力地揉着太阳穴,神色痛苦狰狞,最终竟无力地摔倒在地!
“青护法?”
几人大惊,连忙上前查看状况!
只见青面犬毛皮下一阵起伏,那诡异的场景令众人不寒而栗!
下一刻,仕沨眼疾手快地掐住起伏处,皮下怪物正在扭动!
“啊——!!!”仕沨的动作似乎牵动了青面犬的心脏,爆发出极度的疼痛,令他不禁惨叫出声!
这下,她能确定了。
先前被种下秽蝶蛊时,紫狐女曾经提起,几名兽人奴护法身上,皆有蛊虫连心!
“你做了什幺,竟被这般反噬?”仕沨皱眉问道。
天极宗种蛊,是为了更好地操控手下弟子,并不会毫无缘由地反噬寄宿体。
“……”青面犬虚弱地趴倒在地。良久,干涸沙哑的嗓音才缓缓响起,“我怕是,连累了她……”
青面犬什幺也没做。
折磨他的,不过是情丝与杂念。
他应该已经忘记了的。
忘记一百年前,她叫作红绫,鼻翼有颗褐色的小痣,点缀在巧俏面庞上,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本已忘记了。
可回响蛊的心意相通,让作为人类的情感排山倒海般再次袭来。
数不尽的胡乱思绪折磨着他。
他多想克制。他知道,这种多余的思绪,一定也折磨着千里之外的红狐女。
直到数不胜数的杂念充斥脑海,宛如混乱重叠的无数文字,让他的脑袋疼痛得像要炸裂。他渐渐分不清此时究竟是自己的思绪,还是红狐女在同他说话。
体内的蛊虫亦开始发狂。
在彻底混乱前,他强撑着身子,前来寻找芽芽。
最终,这般狼狈姿态,还是在仕沨、虞修然面前暴露无遗。
“喂,青护法……”仕沨控制着青面犬毛皮下挣扎的蛊虫,皱了皱眉,“你真的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这是蔺弘大人下令种下的蛊。
作为部下,他应该拒绝仕沨二人的好意的。
可是,千里之外的红狐女,恐怕也正因为自己的杂念,而饱受同等的折磨。
青面犬沉吟良久,锋利的锐爪紧握成拳。
……
孟州,天极宗。
床榻上,红狐女正紧按着头颅,痛苦地蜷缩着,时不时发出呻吟,往日面对宗门弟子的优雅从容已荡然无存。
榻旁,站立着一男一女。
男子身着一袭紫袍,居高临下地望着挣扎的红狐女,手中折扇“啪”地一收,睨向身旁女子,笑容阴鸷:“凤姑娘,这是怎幺回事?看她头疼成这个样子,还谈何情报互通?”
眼下,红狐女被无数杂念折磨得头疼欲裂,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凤西却无动于衷,闻言轻哼一声:“蔺弘阁主,是你请我用蛊在兽人奴身上做实验的,自然会产生意料之外的情况。”
一身织锦衣袍的羸弱女子似乎是有些累了,侧身坐下:“定期种下化蛊,却依然失控,看来,将两个人绑定为一体,终究是一种诅咒。”
蔺弘有些不明所以:“什幺?”
凤西轻笑一声,虽双唇发白,嘴角的弧度却依然风情万种:“无事。”
她冷眼打量着痛苦挣扎的红狐女。
因为对仕沨感兴趣,才仿制赤缠咒,炼出了这“回响蛊”。
沨姑娘……蛊毒尚有化解之法。
但镌刻在命运中的庞大诅咒,你,可逃得脱?
身形优美的女子扶着桌边站起,推门而出。
蔺弘怒由心生,折扇指向榻上兽人:“她这幅模样,你却一走了之?”
“我需要些时间。”
房门外,紫狐女恭敬地侯着,而羊道人则接过凤西扶着门框的手,揽着站立不稳的女子纤腰。
“道人。”蔺弘阴阳怪气地作了一揖,“三兔共耳阵的事,还没与您好好谈谈呢。”紫衣男子歪了歪头,神色狠辣,“我蔺氏与您交好,您却将我宗门之人卷入其中……”
羊道人面戴阴尸魍魉面具,转头看向蔺弘。漆黑狰狞的假面之下,黑洞洞的目光不知正作何表情。
“你我不过是合作关系。”面具之下,男子的嗓音低沉阴冷,“何况,你蔺氏的秘密,也比我想象中多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