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失禁

杨榆是被雨声吵醒的,她醒来才发现昨夜忘记关窗帘,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看见墨蓝天空背景下杂乱滑落的雨帘,正附着在玻璃窗上。

她揉了揉头发看了眼时钟,快速起身洗漱。

一个人的时间过得很快,忙碌间杨榆仿佛忘记了自己成家的事实,她没有刻意去看每天的日期,当握着手里仅有一根烟的烟盒时她忽然有些恍惚。

她随着音乐点着脚尖,年轻的时候杨榆不太爱听歌,过了二十五岁后人生仿若划开了某个分水岭,她偶尔也会跟着商场或便利店里的老歌跟着哼唱。

杨榆揣着新买的烟往回走,她戴着毛绒帽打着伞,裸露在外的鼻尖与嘴唇被冻得通红,她迈着有些沉重步伐爬着楼梯,当看见靠在墙边的何为州时她收回迈出的左脚,愣在原地。

何为州正闭着眼睛冥想,听见脚步声便倏地转过头看向杨榆,白炽灯下的何为州穿着黑色长棉服,脚边靠着一只黑色书包,革面都被水浸湿,淋湿的黑色短发像刺猬一般立在头顶上,他垂着眼皮,看起来有些疲倦。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何为州给人的感觉有些生人勿近。

杨榆回过神来,她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伞面上的水滴在脚边,湿成一块椭圆。

静滞的空气里杨榆的呼吸变得更加沉重,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撬进锁匙里,在耐心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何为州伸出手拿过钥匙打开门,杨榆轻轻说了句谢谢后便进了门,随手将毛绒帽挂在衣架上。

还未等她转身手便被人拉住,随之被何为州揽进怀里,大门还未关紧,黑暗的空间里只有一束狭小的光线。他满身都是风雨的味道,印象里何为州是不抽烟的,可杨榆分明闻见革面上渗出有些刺鼻的烟熏味。

杨榆皱着眉问:“你怎幺回来了?事情都办完了?”

何为州没有松手,不知是否是因为一夜未睡还是因为太过紧张,他的心跳得很快,声音也很沙哑:“嗯,我提前一天回来。”

杨榆接着问:“用的什幺理由?”

何为州说:“学校补课。”

杨榆有些想笑,她打算推开何为州开灯,未果,随之而来的是他温柔的亲吻,他用唇轻轻摩挲着杨榆的嘴唇,没有继续深入,只是这样贴着双唇。最后缴械投降的是杨榆,她舔舐着何为州有些干涩的唇,接着又轻轻地啃咬,像是在报复,又像只是在单纯的调情。

何为州轻笑着回应她的动作,他轻轻搂住杨榆的腰,耳边是口水的黏腻声和杨榆有些急促的鼻息,情动间何为州将手探入杨榆的衣下,他想要更多。

他的手不算冰,触在皮肤上很舒服,以至于杨榆情不自禁地贴在他的身上,她脱下外套,伸出手搂着何为州的脖子,黑暗中他们喘着气对视,杨榆此刻的心很乱,她对着何为州耳边说了句:“去沙发。”

何为州牵着她的手摸黑走到了沙发旁,窗外的雨依旧未停,杨榆顺势躺在沙发上,她绕着何为州的手指紧扣他的手掌,何为州也随着动作脱下棉服压在她的身上,他身上的热气透过薄卫衣笼罩在杨榆的身边,还有他四处游走的左手,杨榆被他触摸地几乎惊叫出声。

“何为州,你累了吗?”杨榆揉着身下他完全干燥的头发轻轻问道。

何为州没有说话,他的唇触在她的下体,唇缝中渗出的热气扑腾在上面,杨榆忍不住夹紧了自己的大腿。何为州用手钳制住她的动作,他几乎在用一种呵护的舔舐来讨杨榆的欢心,这仿佛是一种下位者的谄媚。

杨榆对他的讨好很是受用,她伸出手捧起何为州的脸,他的唇角还沾着湿润的黏液,杨榆觉得此刻的他有些滑稽,她看不清何为州此刻的神色,只听见细微的口水声与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良久,“何为州,醒醒,别在这睡。”杨榆听见耳边平稳的呼吸,她扭过头拍了拍何为州的脸,他的眼睫垂下来,睡颜比日常看起来更加平和。

何为州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醒。杨榆无奈只得抽身离开,她从何为州的房间将被子拿出来盖在他的身上,这一套动作下来她好像也不太饿了,她随意地洗了个澡然后来到阳台抽烟,夜凉如水,杨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手机铃声隔着推拉门传进杨榆的耳朵里,她猛然回头,发现何为州已经起身接了电话,她靠在护栏上观察着何为州的表情,他紧皱着眉,嘴唇都在开合间微微颤抖,杨榆无法预言电话那头的信息,她抿了一口烟,烟雾间她看见何为州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而后低下头似乎在思考着什幺。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杨榆在听见何父自杀这个消息时她愣怔了一下,死因是吞食农药。

那晚她与何为州一夜未眠,第二天便买了最早的车票回了恒山。

恒山不是一座山,那里只是一个被现代文明遗弃的村落。环山公路绕了不知多少圈,杨榆醒来时隔着面包车窗只看见翻了鱼肚白的天际横了道金线,乳白的雾流淌在山脊线上,四野漫是突兀的树根,伤口般的电线将蓝空割成碎片,还未来得及迎接晨光入眼便是一片陌生的矮土房。

杨榆还未进门便被凄厉的哭声吓了一跳,她将脸埋进黑色的棉服里,鞭炮夹杂着黄土的气息让人有些喘不过气。何为民正跪在粗绳扎成的垫子上,他头戴着白冠,旁边的高椅上躺着的是何父的躯体,他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安详,翻开的黑紫色唇尤其显眼,杨榆认为可能在这样的村落里还没有入殓师的存在。

她没有再敢看下去,杨榆的全身都酸痛地厉害,她被何为州安置在后房里,香火味重得让她的太阳穴发胀,后脑勺如同针扎似的灼热,她尝试蒙上被子倒头睡下,耳边是锣鼓和着哭丧声,杨榆烦躁地拿起烟从后门偷溜出去。

后院与前院的景致别无二样,杨榆靠在墙边点了一根烟,她闭着眼睛吞云吐雾起来。

杨榆突然感觉到旁边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转头便被身旁的老妇人吓了一跳,她的头发并没有全部花白,只是有些乱地扎了个马尾,穿着还算整洁的红黑棉衣。

妇人向杨榆伸出黝黑却不粗糙的手掌,杨榆垂下眼睑发现上面空无一物,她觉得眼前的人也许是个神经病,她没有理老人,转头又抽了一口烟。

“啊擡……”妇人开口说起话,杨榆盯着她的那张唇,下唇厚比上唇厚许多,唇周上有许多死皮与裂纹,她又接着说了几句不成调的话,杨榆猜测也许是他们的方言,音调很刁钻,晦涩难懂。

杨榆没有将她的话当回事,待妇人离开,她快速地抽完一根烟便走进屋内,她坐在床上,脑子嗡嗡作响。

这场丧事持续了一个星期,杨榆只负责在旁边看妇女们做白鞋,白鞋脚尖缝的是不算秀丽的白花,乍眼看起来还算是精致。

最后的丧席上何为民示意将杨榆介绍给在座的人,杨榆听不懂方言,她只懂微笑着敬酒,隔着几张桌子她看见何为州的身影,他的脸清瘦了许多,嘴唇紧紧闭在一起,眼下是青黑的眼圈,整个人憔悴了不少。杨榆略过他的目光低下头吞着不太可口的饭菜,这些天来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回程的火车让人感觉快了许多,凌晨的火车不算安静,杨榆靠在硬座椅背上艰难地入睡,身旁的何为民已经熟睡很久了,她与何为州是对面座,逼仄的空间里他们的腿交叉着放置,动作间时常会碰在一起,何为州并没有刻意回避,他闭着眼睛,嘴唇闭成一条线。

杨榆睁开眼睛,她伸出腿蹭了蹭何为州的小腿,何为州在她不死心的动作下不由得睁开眼,他看向杨榆,她披着棉服,头发散在肩膀,双眼倒映着白光。

杨榆没有说话,她转身往吸烟处走去,何为州隔了一会跟了过去,吸烟处旁只坐着一对夫妻低头打着盹,杨榆掠过他们转身拉过何为州进了厕所。

火车厕所的气味不是很好闻,逼仄的空间里杨榆紧紧亲吻着何为州,他们的身体缠绕在一起,杨榆的腿有些发软,她靠着门重重地喘着气,钻着冷气的空间里杨榆有些想要流泪,这种悲伤来得太过突然,她攥着何为州胸前的衣衫埋头哭起来,那是一种无声的哭泣,没有眼泪的哭泣,杨榆想到也许人的眼泪是有流完的那一天的,可是她又想到自己的前半生,她又是什幺时候流完的呢,如果人有性失禁,杨榆哭着哭着,她突然想到,爱也是会失禁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何为州都没有回过家,他却时常给杨榆发很多消息。

杨榆没有再抽过烟,她反而到了一种闻到烟味就想吐的病态地步,这也许是一种好的转变。

何为民是个很冷情的人,更多时候他表现出的情感比杨榆更为冷漠,杨榆更加频繁地吞着避孕药丸,她经常在花洒下大力揉搓自己的皮肤,她没有给何为州发过一条信息,也没有向家人谈论过自己的婚姻。

小年夜这天晚上,何为民没有回家,杨榆似乎舒了一口气,她破天荒地煮了一碗卖相还算不错的速冻饺子,

烟火声隔着玻璃窗充斥在杨榆的耳边,她没有开电视,也没有兴趣看所谓的联欢晚会,这对杨榆来说更加残忍。

电话铃声响起的瞬间,杨榆愣了一下便接听电话。

耳边的声音恍若隔世般地:“杨榆,小年快乐。”

杨榆塞了一口饺子还未来得及嚼完,她含糊地嗯了一声,接着说:“你吃饭了吗?”

何为州沉默了很久,不知过了多久,他喘着气对着手机说:“开门。”

杨榆心跳地极快,她踉跄地走向大门,刚扭开把手她便看见何为州正站在她的面前。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刘海遮住两额,冷帽上沾了点雪花,他两眼弯着,杨榆开了门让他进来,何为州这次带了许多行李,他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但夜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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