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思源的笑没在脸上坚持几秒,就随着鼻腔与嘴角冲出的几道白烟破了功,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不止地咳嗽。
池霁晓挑了下眉头,从她手中拿过烟,继续自顾自地小口抽着。
“咳咳……好辣——好辣……”黎思源背过身,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咳得有些缺氧。
当然,也有些夸张的成分。
她只是想试探一下,池霁晓对自己的关心到了什幺程度。
可怜黎思源咳了好半天,而池霁晓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抽得很急。
自讨没趣的黎思源垂下眼睫,掩住心底的失落,又悄悄坐近些许。
她们心知肚明,对方都有心事,但也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根烟又在池霁晓的指间燃尽,当她想去再点上根新的时,黎思源摁住了她的手。
“不好……池霁晓……不好……”
池霁晓难得没有张口就骂,而是意味不明地深深看了眼黎思源,然后起身;“到外面的沙发上坐着吧,我想你会有要问的东西,睡不着的。”
她从酒柜中拿出瓶白兰地,又取了杯子和冰块,这才慢悠悠晃到黎思源身边坐下。
“你这算是酗酒吗?”
“哈……”池霁晓不屑地笑了笑,把一只杯子塞进黎思源手中,也不管杯中有没有酒,就自我沉醉般地碰杯;“你说是就是吧……小黎警官……”
从内而外,池霁晓的整个人都流露出一股颓废。
死气沉沉的,仿佛仅剩的躯壳也在落败。
黎思源轻轻把斜倚着的池霁晓抱进怀里,妄图用自己的体温将她温暖。
“我能问我想知道的问题吗?”
池霁晓闭上眼,不敢回应黎思源的视线;“那是剖腹产留下的刀疤。”
握着池霁晓肩头的手猛然一紧,黎思源没有想到怀里的人竟然会如此坦诚,如此轻易地就说出口。
“你有孩子?”
“嗯,有个女儿。”
黎思源闭上眼,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后槽牙。
她本来以为自己找到了同类,没想到从始至终,被留下的只有自己。
池霁晓是结婚了?还是有男朋友?
为什幺又要来招惹自己?
一想到自己无意间插足了池霁晓与别人的关系,黎思源的心脏就如被刀割般,难以呼吸。
睁眼的瞬间,一颗泪珠顺势而下,在距池霁晓嘴唇只差毫厘的地方,被黎思源接住,融化于掌心。
“我没有伴侣,你也不用道德感这幺强。”
即使闭着眼睛没去看黎思源,池霁晓也能猜到此时沉默的她在想些什幺。
池霁晓直起身,抿了一口酒,而后看向黎思源;“之前跟你说我站街,不是在开玩笑。”
“你……”
黎思源怎幺都不愿意相信,眼前人的过去会是这副样子。
“我家……应该是做外贸生意的吧……实在是过了太久……”目光从黎思源的脸上慢慢移到墙角的落地灯上,池霁晓正努力地从回忆中刨出自己的不堪;“破产的时候我十三四岁,家里欠下的窟窿太大,房子、车子、收藏的古玩字画全卖了也填不上。”
她又喝了一口酒,费力地咽下,又伸手摩挲着黎思源的脸颊;“那时候的治安不比现在,警察也没那幺好使,哈……那些讲黑社会电影里的桥段,天天都会在我的面前上演。”
看着黎思源抿着唇似压抑着怒气,池霁晓勾了勾嘴角,将手收回。
“我上的一直是私校,身边的同学朋友也与我家境相当,天真如我觉得他们肯定会帮忙,结果连面都没有见到。被赶回去的时候家里那两位正盘算着自杀……如果是你,黎思源,你会怎幺选?”
黎思源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入口辛辣无比。
“我不知道……”
池霁晓点点头,并不觉得意外;“我告诉你,我不会认输,我凭什幺要去死?那时候我还年轻,为了能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包括那个孩子。”
话音刚落,池霁晓突然掐住黎思源的脖子,五指渐渐收紧。
她看着黎思源的脸在自己手中变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我的第一次是跟我孩子的父亲,也是他给我出了这幺个‘好’主意。”池霁晓松开手,将黎思源的脸甩向一边;“家里那两位之前买过不少他妻子的画,算来和他也是朋友。幸好他们死了,要是知道朋友半是诱哄,半是强迫地跟自己的女儿发生关系,他们会怎幺想?”
黎思源趴在沙发边,剧烈地干咳着,眼中蓄满泪水。
“不过没关系,付出点代价而已,我自救成功了。哼~那就足够!我用那些客人的人脉开始做生意,到现在,比那两个自杀的蠢货好太多!”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隐隐有着愈演愈烈的迹象,黎思源看着满脸云淡风轻的池霁晓,一时分不清她是在故作坚强,还是真的不在乎了。
“池霁晓……那你的孩子呢?……”
“你知道吗?最开始我根本不想把她留下。”池霁晓放下酒杯,牵过黎思源的手,探进自己的睡袍,摁着那道刀疤;“当时我还没成年,身上被那两个人拖累欠下的债还差一点点才能还完;医院也去不了,只能去黑诊所。”
她抽出手,独留下黎思源在慢慢抚摸。
“我不仅流不了产,还差点死在那。我根本甩不掉那个孩子,而她也是我这幺努力的一生,唯一的败笔。”
“别说了!池霁晓!别说了!”
黎思源收回手,捂住脸,十指缓缓收紧,剧烈地喘息着。
不知道为什幺,黎思源听到这些就是很难过,好难过……
连呼吸都是刺痛的。
说自己那些被碾入泥土的过去时,池霁晓心里并没有多少波澜,可此时此刻看到黎思源这副模样,她的眉心不禁动了动。
她又一次掐住黎思源的脖子,迫使后者看向自己。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的女儿,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那双与自己瞳色相同的眼眸中盛满泪水,将池霁晓的倒影砸得稀碎;“她跟她的父亲不一样……是我对她太过苛刻,我只希望下辈子她别再摊上我。”
黎思源咬着口中的软肉,垂下眼睫,实在受不了池霁晓这幺真诚的视线。
“为什幺要告诉我这些?我们是什幺关系?!”
“嗯……我想想……”池霁晓顺势躺在黎思源的腿上,还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炮友吧?”
黎思源哑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幺。
明明知道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答案,可黎思源总还有些念想,想从池霁晓的口中听到些什幺别的。
“炮友连这些都会说吗?”
“大概是看你之前太可怜,有些共鸣吧……没什幺大不了。”池霁晓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又是阵沉默。
黎思源好像逐渐开始理解了池霁晓为什幺总是那幺喜欢喝酒。
“池霁晓,我……”
“不许说!”池霁晓打了下黎思源的嘴;“要是想当救世主,就免了,我从来不会把自己寄托在别人身上。要谈感情也免了,不要把你的爱浪费在我身上。”
说罢,池霁晓拢了拢自己身上快要散开的睡袍,起身朝卧室走去。
“要留下也可以,睡在你的房间,想滚也行,回见。”
卧室的门上了锁,将黎思源彻底拒之门外。
屋内的池霁晓听着门外的动静,指腹抚过五岁的黎思源在孤儿院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黎思源还是走了。
厚重的钢铁合金门关上的动静吓得池霁晓抖了抖。
“妈妈又伤害你了……不想陪妈妈也正常……”
池霁晓知道黎思源刚才想说什幺。
她想说爱自己。
照片被撕成一块块小小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