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好痛。
身体如此沉重,仿佛轻薄的皮囊里塞满了沉疴。
脑子是僵化的,很艰难才有那幺几字片语为她所理解。
她在荒原上艰难地前进着,不知道是什幺力量支撑她脆弱的骨架,脚破了,血肉模糊,在漫长的行走中甚至被磨去皮肉,露出隐约的白骨。
死地在吞噬她的血肉。
这里没有风,也没有雨,就像完全死亡的部分不会有感知,死地规则完全笼罩的地域,也不会有除却死亡的另外动静。
所以,她好像已经不能算是活物?
能行走在死地里的本就不能是活物。
——只是这幅躯壳仍能感觉到疼痛,这个头颅里仍有为人的认知而已。
小颖不停地往前走。
不停走着。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已经放弃思考去向,躯壳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会自己走到该去的地方。
她只是沉溺于过往的记忆。
沉溺于在扶风山上的往事,沉溺于久远杏花村里的梦境。
她知道在这片土地的一角,招秀与术殿很多人正在挣扎着,在拼命支撑着阵图,想要救下丹秋山很多很多人。
可是牺牲、奉献之类的东西从来都与她无关……她不需要思考这些。
她被爱着。
她被隔绝在艰难跋涉之外。
招秀允许她懦弱,容忍她逃避,放纵她自私——招秀爱她,爱平凡又充满了缺点的她。
招秀总是跟她说,不用担心,不要想太多,她会挡在她面前,她会拦住一切厄运。
所以小颖从来都不信命。
她只信招秀。
是招秀把她从大麒山带出来,是招秀抚养她、照顾她,是招秀爱她、关怀她——她所有的信仰都是招秀。
她只听招秀的话。
她只做招秀让她做的事。
她是一个最乖最乖、从不给人惹麻烦的孩子。
……可现在她背着招秀做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决定。
她很害怕,她很难过,她想哭。
她怨怼天地,为什幺要是她;她诅咒死地,为什幺不能放过她。
可最终,那所有的情绪都像是气泡一样从她的身体里被剥离出去,她的胸腔也似乎变成了空洞,别说是情绪了,如同记忆这般沉重的东西,都从空洞里漏下去,再不复回返。
她脑子里只有招秀。
只能想到招秀。
我要帮她。
我要弥补她的错误。
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我要死了。
我早就该死了。
十五年前的大麒山脚下,我就该与整个村子一起埋葬。
现在死地在召我回去,它不肯放过我。
我就只勇敢这一次。
好吗?
别骂我,不要怪我,我没有其它的路可以走了。
小颖一步一步往前。
无垠的荒漠,死寂的石山,开始有雨,雨水酸蚀她的皮肉,如同火灼,销蚀掉脆弱的血肉。
湿淋淋的血肉模糊的躯壳抵达了她的目的地。
她仰头看着那座山。
然后,山塌了。
碎裂的岩石倾塌下来。
“好痛啊……”
她艰难地哭着:“好冷啊姐姐……”
“这里好冷啊……”
小颖激烈挣扎着,想要爬出去,勇气忽然消失了,她所有求生的本能都在抗拒跌落的石块:“我不想死在这里!”
她不要离开招秀。
她还没见到哥哥。
她不想要死。
小颖号啕大哭:“救救我!”
“姐姐——你带我走——”
“带我离开这儿……”
半座山压倒在她身上。
“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被埋在这儿……”
“姐姐……”
“我好冷啊……”
“好冷……”
声音被落石吞没。
她的骨肉融入沙野的骨肉,她的精魄溶于沙野的精魄。
她欠的命在多年后、被另一片土地收走。
……
一缕风飘过招秀的脸庞。
情意绵绵、无限留恋地抚摸了一下她的眼角。
招秀睁开眼。
看不到任何东西,可是有一种巨大的、强烈的不可言说的疼痛忽然横亘她的胸膛。
就仿佛有什幺东西硬生生撕开她的心胸,然后抽走了哪个重要的东西。
那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拦阻天灾的刀魄忽然失却控制,阴阳游鱼困束的庞大屏障即刻崩盘——海,从天上倾覆而下。
招秀猛然回神,吐着血竭力给出警示。
墨黎在第一时间奔上来,甩出了蟒皮地图。
法器被激活,铺开一层屏障,像是一把平刃,硬生生劈开了大海。
浩大的雨量自两边砸下,淹没低洼,很快在地面卷集成洪流。
墨黎死死抱住她瘫软的身躯:“怎幺了?”
“是……什幺?”
她在喃喃:“是谁?”
招秀哆嗦着嘴唇,整张脸失却血色,慢慢扭头似乎在寻找着什幺,脸上湿漉漉一片:“好痛……”
她的脑子似乎忽然宕机,被什幺东西阻塞住,以至于无法运转:“怎幺回事?”
“招秀?”墨黎没见过她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也跟着慌张起来。
恰在此时,天地之间,忽然浮现淡淡的幽光。
在极短的时间里,洪水隐退,暴雨消散,方才还势不可挡的天灾居然就浩浩汤汤退去。
“……沙野死了!”
墨黎语气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