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开花呀……”墨黎终于记起来自己此刻还处在晋升的环节,“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养分。”
“所以,我得吃掉你。”他说得很理直气壮了,“了解更多,我的道标才会更清晰。”
满世界的碎片,他要捞到那些晦暗又游离不定的记忆,实在如同大海捞鱼。
“已经死去的东西,安分点比较好吧。”他叹着气,却像是在与一个活人交流般,“把你仅剩的这一点点痕迹给我,我还能带它见见光,不是幺?”
片刻之后,他又说道:“这样吧,我把我的感情与记忆也给你看,等价交换是不是?”
他都已经潜入进这样的深度,死地的力量当然也可以把他也给切割了。
只不过墨黎的散装是可控的,依然保留着自己独立意志。
他把自己思维的碎片也给分出来,像是鱼饵般抛洒出去。
“这样很公平,对吧。”他笑眯眯看着碎片与碎片之间的追逐,就好像在看一个翻腾的鱼缸。
他的道从死地里破土、发芽、生长,天生就有着矛盾与冲突的因子,而他的道标就是招秀。
在遇到招秀之前,他没有执念,没有渴望,没有不顾一切顽强向阳的目标。
毕竟他是在没有秩序的世界里长出来的,他的天性就不存在人世规则的限阈,而“道”这种东西,天然就与规则与秩序相生。
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找不到道途、摸不到先天的门槛,连尊主都无话可说。
是要遇到招秀之后,亲手触摸到那种顽强向阳、永不服输的勃勃生机,他起了占有之心,才逐渐明白自己的存在意味着什幺。
存在绝不是单纯的活着本身,不是呼吸,不是心跳,而是精神意志在这世上的某种反馈。
她所拥有的,恰恰是他缺乏的,是他所歆羡的,是他想据为己有的。
心灵靠近她,种子就落入了心底;身体靠近她,种子开始破土发芽;精神靠近她,种子就预备着抽苞开花。
墨黎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不是死地的形成会让他突破,而是她在这片土地上所做的一切,给了他契机。
所以他毫不犹豫割舍出了自己肋下的小剑,乃至于一部分道途给她。
他的直觉一向敏锐且奇妙。
道者历来执着于道途的完整与圆满,他却觉得无所谓,割开就割开,缺失就缺失……果然,如果死地是破碎的,那他就也该是支离破碎的。
没差错。
坦坦荡荡的墨黎就这样捞到了小颖的记忆碎片。
死地已经把小颖彻底解构了。
现在他又把这些碎片咀嚼了一遍。
他看到大麒山的苍翠山野,看到杏花村的安宁村落,看到招秀背着她奔逃的坎坷路途,看到扶风山竹林里流逝的无数光阴……
小颖记忆里的苦涩与悲哀太多,他不可避免地被这些东西填塞,但他没法共情的特性其实就是他在死地里最大的优势。
水就算充满他的躯壳最终还是会透过各式各样的空隙重新流出去,所以即便是死地庞大的信息量,他都不会被搅崩溃,更何况现在只是一个人的记忆。
他吞吃很尽兴,也很满足。
由此,知道了招秀一直在苦苦求索的是什幺,明白了招秀那样的性格究竟是什幺行成的,他从小颖的视角来窥探招秀,将所有的细节细细咀嚼。
这个游戏太有趣了,他沉溺于捞取各种碎片,一度忘记了自己处境。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死地对他的影响越来越深。
他像是身陷沼泽地,并且无知无觉地往下沉去,被淹没胸口,被淹没口鼻,被淹没头顶。
一堆碎片游走在整个世界的碎片里,有什幺好怀疑的呢?
——直到他忽然感知到某个与他有深切关系的东西。
有多深?
那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她进来了?
招秀带着他的剑进来了?
墨黎为人的认知重又凝聚回来,但首先出现在他脑袋里的想法,比起担心招秀的安全,他更好奇……死地会不会解构她?他能不能窥探到她的秘密?
并不会。
并不能。
活人下不到第三层。
能在死地里存活的人,首先就不可能被死地给拆掉。
墨黎有些可惜。
他真的很好奇招秀脑袋里的东西。
但毕竟离开的机会已经来了,所以他赶紧激活自己的剑,就像是动自己的胳膊动自己的腿,尝试把小剑作为定位,把自己从死地的深层撬出去。
结果没撬动。
如同秤杆的两边,不对等的重量做不到平衡。
显然他的重量实在太大,以至于他在剑上使的力不但没把他牵引过去,反倒叫另一边的人沉了下来。
沉了……下来。
墨黎自己都吓了一跳,虽然本就是他所想,这会儿还是带上了一些做错事的心虚。
招秀本身很虚弱,她一踏进界障,他就能感觉到死地蠢蠢欲动,就好像某种看到猎物后忽然兴奋起来的猛兽——但是她身边跟着另一个烙印——那个烙印强得出脱了死地所能限制的范围,他护着招秀,自然也叫招秀难以被死地捕猎。
可现在她们沉下来了……
虽然不至于被拆解,但墨黎眼睁睁看着一些过分强烈的感情与思维还是被析出了。
他做贼一样去碰那些零散的碎片。
招秀的碎片里,如他所料的,是执着的求索、是坚定的信念,是不懈的攀爬、是无悔的牺牲,是对小颖的爱,以及……对尊主的恨意?
嗯???
哦,是把大麒山的灾变记在了尊主头上。
把全郁境的地裂也记在了尊主头上。
……也不能说不对吧。
他不觉得哪里有问题,有人爱戴尊主,自然也有人仇恨尊主,招秀恨她的养父,完全没毛病。
毕竟恨的不是他,是吧。
墨黎讨厌解东流。
不管是因为他的剑讨厌他,所以他也看他不顺眼,还是说他看他不顺眼,所以他的剑才讨厌他,总之他讨厌这个人。
解东流的情绪反应就相当弱了,被析出来的碎片居然只有一个。
但因为只有一个,才叫人好奇那会是什幺。
墨黎随手一碰,就沉默了许久。
极其强烈的执念——那居然是对尊主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