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使君妇

河阳古城的青石板道,经过近千年战车碾压,已经磨得光溜,且坑洼不平。毂行其上,颠簸摇曳。

车幕内,多士将戛玉抱置膝上。两人额角相抵,俱沉睫,鼻息相通。

经过教坊院时,戛玉揭开车幕探看,“琬、琰、萍、倩诸姝的居处哎。使君车驾经过,她们怎幺不出来红袖招?”

适才拥吻,她的唇朱被擦蹭得一塌糊涂,连腮上都是。

多士乃用袖,为她细细揩拭,笑道:“大概是憷于使君夫人的烈烈雌风。”他的左颊和耳根,也有一抹她的唇朱。

戛玉遂也用手背,为他清理,“太心虚了可不好。明日我当于私宅设宴,款待你那些红粉知己们。哪个敢不至,呵呵——”

“你待如何?”

“我提刀上门去请。”

多士了解她,天性凌上而不欺下,倒也不愁,只在心中记了一笔:当知会琬娘等务必赴会。

戛玉又问:“可有真当汝意的,我也做主替你纳了吧。”

多士摆首,“逢场作戏。”

乔氏降后,此地人心犹惊疑不定,还有大量安抚工作要做。天子命他以招抚使身分,兼领河西总管之职,留守河阳。如今已是第二个任期。他现是河西地区最高军政长官,此间教坊的粉黛自然也围着他转。权势滋养得他,益更风流;权势带来的艳福,推也推不掉。

戛玉完全放心。他太精明了,再美丽的女子,也会被他放在戥(音“灯”)子上称量,骨重不够的,做完掌上舞,还是会被轻轻地,珍重地,充满雅士风度地,放回万花丛中。之所以揪住不放,纯是为享受斗嘴的乐趣。遂又哼道:“你给琬娘写的诗,都传诵到雒邑了。”

多士善辩,也肯配合,她有来,他便有去,“不幸才气太高,写不出劣诗来。那诗艳不艳,情不情,娘子灵舌慧眼品不出?”

戛玉乃抱住他的手臂,倚着他肩,柔声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也是大官了,置些个姬妾,也算是题中应有的排场,既可自己受用,也可供我驱使,何乐而不为?倘或再生下个一男半女,我也不至于羞见你家祖宗。连天子那样的铁公鸡,都开始产卵了。我之腹,却始终无妊。”

多士笑着提醒她,“这里虽是河阳,也是王土,你恭敬些吧。”又附耳许诺:“今夜定教你怀上。”

长兴十五年入宫的那批良家子,开花结果者众。王才人、杨美人、韦美人俱生子,乔昭仪也为这位仗义的新老公添了个皇女。

皇后依然闭锁清修院。曾有廷臣提议,将她迁往西京禁锢。离天子远一些,免得旧情复燃,再生祸害。虽然,她年将三旬,纵美极,也敌不过源源不断的新鲜肉体供应的冲击。

惟有翰林承旨裘固力排众议,劝天子顾念夫妻之情。嫌忌中宫者若许多,一旦她离开西苑,失去天子的庇护,必然会死于非命。

大约是感念吕𬱖当初的提携,这些年来,裘固是皇后唯一的维护者。每当中宫有难,他都会站出来,为之缓颊。从前,他是被嗤笑的幸进典型,如今倒有人佩服他知恩图报。

天子也最终采纳了裘固的意见。不久,又擢他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这是拜相了也。

戛玉很不服气,“他居然比你早拜相。不过是投机天子一些余情,赌中宫复宠而已。所谓覆水难收,天下第一等寡恩无情之辈就是——”究竟是在王土上,她纤手指天代之,“古往今来,我还未见过一个东山再起的皇后。”

多士笑道:“我倒好奇,天下第二等寡恩无情者为谁。”

戛玉不答。

太尉教女时,偶尔会提及自己的元妻谢氏,夸她守本分、上进。若有爱,谁会用那样的语言形容识于微时、患难与共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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