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后,东风习习,天气甚是困人。
面前,不知何时连匾额也撤去、极是低调的门庭,静悄无声。
因家宅狭小,主人并未请门子。
齐澍教随从们在附近待命,径自推开门,宛如邻家孩童,熟稔地行了进去。
这时候,按惯例,若无紧急公务,先生已经离了兵部官署,回到家中休息了。但他并没有午歇的习惯,若不曾同友人有约,便会待在书斋中,或临帖,或观书,或作画,或篆刻,不教韶光虚度。
依她看,却不如早些把亲事定了,立业而后成家,好有个能偕同老去、同生同死的人。最好是定下一位帝都的贵女,如此,他心思也便安定了,不会再成天想着外放、或是回江南重新归隐什幺的了。
他虽并不是死守梅花的山林处士,毕竟也曾隐逸好些年,又是故梁宗亲,出仕后,言行愈发谨慎。她在一旁目睹着,颇是心疼。
步过一丛绿意盎然的翠竹,行入书斋中,玉色天人表、俊美至极的一个人影,乍便撞入眸中。
本就屏着的气息,愈发凝滞。
先生的容颜,看一眼便会被惊艳一次。
书案前长身玉立的人察觉她的到来,将掌中狼毫搁下,温润一笑,“殿下来了。”
端的是惨绿少年翩翩风度。
她笑着行近桌案,“先生在做什幺消遣?”
“随意作两笔画罢了。”
她以为他今日所绘也是擅长的枯木竹石,不期,画纸上是一个红衣僧人。他原是偏写意的风格,这画中人的形模,却与后主一般无二。笔法之工整,胜过故梁画院中的上乘之作。
敕顺所推崇的吐蕃密教,僧侣多穿红色僧衣。他说是,来帝都久了,见了许多大师,便偶然想画一幅罗汉图。
她假装没看出画中人便是后主,他说是罗汉,那便是吧,免得他因心中顾虑,又将一幅佳作弃掷在废纸篓中。
她将眸光由画纸上流转回他身上,甜笑道:“这画中大师固然清冷绝尘,我看您,却风姿更佳。”
她历来喜欢恭维他,很会讨他欢心。
“便如歌中唱的那般,‘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
可惜他出仕后,堂兄就不许她再带他去看杂剧、去听曲了,说什幺“月钧如今是行尚书省的官员,不许出入勾栏瓦肆”。
他浅浅一笑,调侃:“我襟袖间满是清风,如何称得上‘贵公子’?”
购置了这处逼仄但尚可安身的房舍与奔赴官署要骑乘的马匹后,日子便捉襟见肘。帝都物价贵,俸禄堪堪能糊口罢了。他们一个两个送礼物时,又多是送舍不得变卖的藏品。
“这就俗了,贵气哪会只同家资有关联?”她道,猛地意识到失言,赶忙又道:“我不是说先生你俗……”
始终惦记着给他保媒拉纤的事,她不知怎的,便将话头引了过去,“以先生之质,若是丞相家中有适龄的女儿,您都配得上。”
而肯定不能说那些只要求他有房有马的人家。当然,若是他果真合意,另当别论。
闻言,他唇角原本加深了许多的笑意,骤然淡了下去。
在某件事上,他同她堂兄,也便是当今圣上,存在一个共识:她太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