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士心知此举狷狂,可是恰逢尹氏自己作死,便教戛玉开心一个,又有何不可?他自己可不是普通见血晕的文官,当年任新丰令时,颇宰过几个长安恶少,杀人并不手软。
一面调查取证、编纂文书,一面已绑了尹别驾与妾,直接在田垄旁开刀。杀大人物,要在速决,夜长梦多。围观者除了耕田的丁壮、饷田的妇姑,还有惊奔的野猪、乱飞的雉鸡、漫天的乌鸦。
戛玉在高岗上搭凉棚,看热闹,心中高兴,一口饮尽半杯蒲桃酒,还命梅苹给袁娘也送了一杯。
醉昏昏后不知死,少些痛苦。
此后接连几日,梅苹抱怨做噩梦,又说柳生郎也吓到了,带着去看给小儿压惊的巫婆。“娘子也真是的,着他们赔个礼、道个歉也就是了,哪里就到杀人的地步了。”
尹氏大怒,联合益州别个大族,向皇廷上书,告多士擅权滥杀。尹别驾纵容妾氏践踏田稼,罪行虽属实,但多士说杀便杀,不待秋决,也确属专擅。于是,到益州七个月后,荀郎再贬易州司马。
这一回,戛玉也夫谪妇降,由郡夫人而郡君,俸禄不到之前的五分之一。
她虽心疼,不改嘴硬的习惯,“我的俸禄或许还可回来,他们的脑袋却是长不回来了。”
未启程前,雒邑传来凶信:她八十二岁的老父、太尉蘧胜病逝于伊洛之原上的鹿野别墅。
出雒时,戛玉心中多少明白,阿耶年高体弱,这番生离恐是死别,今生再难相见了。及至闻讣告,真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当然,太尉离世也带给她现实的问题。
首先,作为致休宰相,太尉每五日入朝一次。天子跟前依然说得上话,当然会尽力维护贬谪在外的女婿。
其次,致休宰相领的是全俸,资用颇饶。多年以来,太尉名义上只承担女儿一半的开支,实则是戛玉的钱库。
“唉,无父何怙!”她叹了一声,问多士:“我是不是很没良心?阿耶殁了,只想着自己,连滴眼泪都不掉?”
多士回想起自己丧父时的情形,虽过去了这些年,也不禁恻然,搂紧她,如拍抚婴儿,“泣涕,原本就是自哀,悼念自己的损失。你不哭,说明你长大了,知道眼泪无济于事。”
戛玉再叹,“我情愿不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