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
大半个城市已经陷入熟睡,深而长的医院走廊内,看不见护士的人影,仍能听见轻微的脚步与药品小推车渐渐远去。
“嘎吱——”
程嘉嘉侧过身,为老板的未婚妻拉开门。
特供病房设备齐全,灯光映着四面墙壁,双人床上空空荡荡。
汪小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程嘉嘉立刻解释:“秦先生没有生命危险,内脏和骨骼都无大碍,只是腿伤有点麻烦,需要做外科处理。”
汪小姐微微皱了下眉。
程嘉嘉低头看了下手机:“也不会很久,估计十来分钟,您喝口水的工夫,秦先生就回来了。”
汪小姐深深皱了下眉。
程嘉嘉:“???”
汪悬光迈进门,立在墙边,“啪”按下开关。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一盏床头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她问:“很晚了,你还不下班吗?”
“送您回来,我就回家了,”程嘉嘉没往病房里进,手搭在门把手上,“您还有什幺吩咐吗?”
“没有了,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晚安,汪小姐。”
病房门轻轻关闭,门下缝隙中透进来一小片光。
汪悬光素面如雪,两三步穿过病房内昏暗的光线,径直走到窗前,“哗”地拉开窗帘,又“砰”地推开玻璃窗——
新鲜凉爽的空气一涌而入,迎面吹拂着脸颊,又刮起了碎发……
十几个小时的紧张疲惫,都被这片安静的月光洗涤一空。
医院对面的几家寿衣店与便利店还亮着灯牌,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与路人。
从黑暗宁静的夜色中,传来院中梧桐树叶细密摇摆的簌簌声。清凉如水,不绝于耳。
难得独处。
难得没有多余的人在身旁呼吸。
汪悬光闭了闭眼,慢慢退到身后的床铺上,坐下,擡头,望向墙上的时钟。
凌晨1:28:34。
凌晨1:28:35。
凌晨1:28:36。
……
床头灯在另一边的柜子上。
只有堆在腰际的睡袍褶皱,被微光笼罩着。汪悬光整个人坐在昏暗中,侧脸、脖颈、肩膀显出一道极为冷硬的轮廓,逐渐地连手臂都因用力而绷出一条弧线。
凌晨1:32:07。
凌晨1:32:08。
……
她就这样仰着头,古怪地,久久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时钟。
梧桐树窸窣摇摆,车辆路过带起一阵疾驰的风声,走廊上似乎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凉风从睡袍下的膝盖与小腿渗进体内,她肩膀一抖,立刻捂着口鼻:“啊嚏——”
恰好此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宝贝,你着凉了?”
秦销正坐在轮椅上,身上没戴监护设备,手背上也没输液,只有刚做完手术的左腿被裹得严严实实。
他白皙的面容上眼窝发青,那双眼睛正关切地望着她,又擡头跟护士说:“煮点姜丝可乐……”
“不用,”汪悬光打断,“我要睡觉了。”
秦销没再坚持,一摆手让护士离开了,自己慢慢滑进来。
汪悬光关完窗,拉上窗帘,绕过床铺向外走。秦销连忙操控轮椅转向:“你去哪儿?”
汪悬光没好气:“刷牙洗脸。”
秦销的轮椅和白诺的是同款,转向丝滑流畅,行驶时静音无声,跟在汪悬光身后正要驶入卫生间——
汪悬光突然一转身,拦在门口,那双深黑眼睛一眯:
“我上厕所你也要跟吗?”
砰——!!!
不等秦销后退,卫生间的门猛然关闭,抖落了门框上的灰尘,也险些让那只支出轮椅的左脚被门板挤到。
秦销:“……?”
·
夜前,在安全屋里洗过澡,发丝中的水草、沙石和河水的腥味一洗而空。这会儿简单地洗脸刷牙,又上了个厕所,汪悬光便出来了。
秦销已经拖着残肢躺下了,后背靠着柔软的枕头,正翻看检查报告,闻声擡头:“你肩膀没骨裂,止痛针打完多久了?现在还疼吗?”
汪悬光面色冷淡,活动了下肩膀:“没事了。”
脱掉拖鞋,上床,进被窝,背对着那个喘气的活人躺下。
秦销关了床头灯,昏暗立刻转为黑暗,身后的被子轻轻响动几下,一个火热梆硬的身躯从背后拥了上来,又贴着她耳畔,低声问:
“白诺为难你了吗?”
“他能‘为难’到我吗?”
“程秘书刚才被他们关进了储藏间,”秦销有些不悦,“这群人……”
汪悬光没有说话。
病房黑暗又静谧,窗帘没拉严,缝隙中透出一条窄窄的光带。迥然于白天的纷杂吵闹,生死悲欢都被黑暗铸融了。
一条手臂自身后而来,缓慢却强势地伸入她的颈下,接着腰腹也被揽住了。秦销将她往自己怀里收紧,轻声问:
“怎幺办,白诺以为你和我是一伙儿的了,你没有帮手了。”
汪悬光冷笑:“开门喊一声‘我要杀秦销’,满大街都是帮手,还缺一个白诺吗?”
顿了顿,她又沉声道:“你安全下了飞机,逼害你的人认罪,看似大获全胜,但仇家有增无减,从前还想利用你赚钱的人,今后也会把你当成心腹大患,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
“……”
病房安静片刻,声音再响起时带着一丝沉郁:“那你怕吗?”
“怕什幺?”
“被我连累。”
汪悬光仍然闭着眼:“我有的选吗?”
“你有。”秦销坚定道:“你可以把我丢在车里,可以看着我沉下去,可是你回来救我了……”
汪悬光没有回答。
医疗器械闪烁着待机的红点光,楼下远处不时有车辆路过,透过那条窄窄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