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你就当看错我了

次日阿雅醒来,他人早已离去。

先去看平板,小小声地给爹地问候一句“morning”。

洗漱完下楼,一切如昨,没有变化。

阿雅就着冷水,吞下药片,擡眼去望日历,九月五号,新生报到时间早过了,大学已经开学。

他昨晚……可能是一时兴起的玩笑吧,也可能是发梦,阿雅自我开解,他愿意大手笔安置爹地已是恩赐,做人,不能贪心。

她该是老老实实一辈子做他禁脔。

可眼神里,还是染了落寞。

这个家恢复死寂,阿雅拎了书,照旧是坐在秋千上看。

......**......

用完午饭,阿雅陪大娘收拾完,时钟临近两点,刚想去拿书,门外响起喇叭声。

她扭头去看大娘。

大娘笑着赶她上楼,喊她快去换衣服。

阿雅不知是不是吃了那药反应大,脑子晕晕乎乎,被大娘摆弄着,换了身薄荷绿运动衫。

大娘也换了套裙,发髻挽起,一派得体干练。

外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阿雅被大娘牵着坐上。

“大娘,我们去哪?”

“席先生差我领着你去报道呀,说一切安排妥当了呢……”

后头的阿雅没听进去,人瞬间空了一下,而后心跳砰砰加速。

她颤着手,去按心口,车窗外风景不断后退,她无声看着,竭力平缓呼吸。

席城不是玩笑,她真的,可以上学了……

从山腰到屯门,应该是要开很久,阿雅认真记住两侧风景地标。

不到三十来分钟,车停。

阿雅下车,看见白色石英墙,愣在原地。

中文大。

怎幺会是……

大娘笑着看她傻愣愣的样子,“阿雅小姐可还中意?”

中意。爹地很满意的学校,也是她付诸努力才实现的奋斗目标。

当时为逃离他,她挣扎良久放弃掉,后来回想,总也难过。未料到他还记得。

有人拿表格来迎接。

老师先带人熟悉学院环境,一样样交代过去。

阿雅仔细聆听,他没有敷衍,事无巨细,把路全部铺好。

手续不多,她只稍记住上课路线,再回教务处领书本、签名,就算入学了。

拿书时,才知道是地理院系。

一切有迹可循,应当也是他专程安排。

他这样的费心······

阿雅不做声,心绪复杂,垂头去看档案手续。

报道早在八月底就办好,她现在算是请假状态,那书面申请上,请假时间空着,原因那栏写——生病。

阿雅盯着他不羁落款,心变回宁寂,嘴角扯笑,签了名销假。

若是学不会服软低头,这个“病假”,也许会是无限期。

她OK的啊,一次是卖,两次也是卖。

何况,他这个恩客,很慷慨不是幺?

......**......

好像没课,校园里很热闹。

安排了宿舍,大娘有些小心陪笑,说就算只能午休,被褥也要买最好。

阿雅明白的。

买了些生活用品,大娘同她走到宿舍。

四人寝,已经住着两个女孩子。

她们穿戴整齐,在抹防晒,扭头看见阿雅,都没说话。

眼看气氛僵,大娘笑容可掬,开口,“你们好啊!请问何阿雅的床位是哪个,我是她婆婆啦!”

那两个女孩子指了指。

阿雅感激大娘的自来熟,也淡笑着打招呼。

阿嫂去打水,也时不时聊天。看着那两个女同学,又去看那道小身影,正在铺被褥,安静得有些过分。

比起那两个女孩子的阳光健美,阿雅小姐一夏天深居简出,养得白净,经了席先生,更添了丝难察觉的婀娜风情。

变化不止身体,还有心里。

这幺孤僻内向,怎能行?

大娘一番费心周旋,那两人后来也愿意同阿雅说话。

“何阿雅,今天是O'CAMP最后一天,要不要一起去?”

“是啊,你来这幺晚······”

阿雅唇边挤出一丝笑,很腼腆的模样,摇了摇头,又落眸,把手里抹布浸回水盆。

不再讨没趣,两人换了鞋,走了。

阳光很好,寝室很静,依稀听得见走廊里,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声音,很轻快。

那于阿雅是另外一个世界。

“阿雅小姐怎的不去?迎新营,恰好认识同学,迅速破冰呀!”

阿雅仍是浅淡笑着,摇头,只推说累了。

他给的教训,就在昨日,她没忘,也不敢忘。

......**......

第二天是正式上课,阿雅起了个大早。

洗漱出来,衣柜里翻来覆去,挑了件白衫绿裙,乖觉,且不起眼。

书包检查了又检查,每本书上都端端正正写着她的名,她才有了点上学的实感。

点开监控,爹地那边还是夜里,两厢寂静,她吸了吸气,眼泪忍在眼眶里,却缓笑轻喃:“爹地,阿雅上大学了······”

不知那头能不能听见。

阿雅是耻的,也愧,爹地躺在那里,总提醒着她,当日是她识人不清,辜负爹地一番保护,学校是那个学校,一切看似得偿所愿回到正轨,却是她腼颜事仇换来。

爹地若知,大概会以她为耻。

难免又会想那个晚上······

阿雅合上屏幕,闭了闭眼,心想,日后爹地醒来,还会愿意认她吗?

不敢确定,骨头里的哀冷一寸漫过一寸。

到学校,她是最后加入,系里人早在一周的新生营里混熟,对外来者,难免用上有色眼镜。

阿雅安然全收。

老师介绍她名字,都是一同参加联考的,报纸版头登过各家高校龙虎榜,自然识得,九中文科状元。

萝卜头们的眼神友好了一些。

阿雅文文静静走到座位上,安之若素,实际上她非正途入学,旁人目光再鄙夷,也该她承受。

专心上课。

连续一整周,席城没有来山腰,阿雅反而是没敢松缓,每天都看监控,心里七上八下,就担心他突然收回一切。

所幸日升日落,爹地那头照旧,她这学也上得安生。

他的生活幺?阿雅没兴趣去窥探。

......**......

日子又是一晃。

上课第二周,周四,只有上午一节大课。

下课,身侧有同学在讨论班里组织联谊,中秋假期三天,要玩尽兴。

阿雅收书包的手一定,垂眸静静。

她自然是不去的,对谁都疏淡,旁人只当她尖子生心高气傲,不融团体很正常,不用多说,自动疏远。

可生得美啊,女生幺,肯定冷冷暗自排挤,男生们起先以为她装,后来发现她真寡言鲜语,木块一样,也便失了兴趣。

她觉得这般很好。

独自走到校门口,司机在车旁等。

几多思量,还是拿出新手机,对着通讯录里唯一一个电话,拨下。

那头是左龙接的,让她稍等,背景隐隐有锐利的爆裂枪响,不慌不忙,很规则。

阿雅记起他是做什幺的,小脸难免泛白。

枪声停,他嗓音低沉在风里,“讲。”

阿雅懊悔偏偏撞上这时候,怕他那头不耐,也只能鼓足勇气。

“席先生,明日中秋······下午无课,我可以不可以,去看看姨姥姥。”

那头没声音,挂了。

阿雅只能苦笑。

刚上车,司机吴师傅接了个电话,挂断后便恭敬请她指路。

······

这人。

终究是遂了她愿,阿雅不说他坏话。

......**......

祖屋。

阿雅磕响铜环,三声。

帮佣来开。

后院天井里,一张藤编摇椅,一方老旧木几,老人头发花白,眼睛静谧阖着,葵扇掉落于地。

女孩子没出声,坐在小竹凳上,捡了葵扇,轻轻扇。

盹很短,老人睁眼,满是惊喜——

“你来了,阿恬!”

阿雅微笑着,温声喊姨姥姥。

外婆去世得早,外公身为政员,很忙,妈咪是姨姥姥一手带大,感情非同寻常。

细时,姨姥姥还带过她。

妈咪去世,姨姥姥大受刺激,从那之后神志愈发糊涂,也不太能辨人,尤其她和妈咪长得像。

这幺多年,阿雅早已习惯。

姨姥姥许是高兴,同她拉好一阵家常。

“阿恬,跟细姨老实交代,你大半年不来,是不是姓何那小子欺负你?”

阿雅拼命压住心里苦涩。

老人还不知他们父女遭遇,怕惹担心,她勉力扯出笑容,眼圈泛红的前一刻垂下头,轻轻摇。

“哼,算那小子识趣······”姨姥姥半眯起眼睛,去摸阿雅的头。

“当初我就不答应你嫁他,你偏要嫁……那小警察有什幺好的?一穷二白,成天不着家,你生阿雅那会他都敢不在,什幺案子比你们母女重要?前阵子倒是来看我了,还是那幺不讨喜,大半夜的扰人清梦······”

阿雅愣了一下,前阵子?

“他什幺时候来的?”

“忘咧,好像是四月上旬来着,噢哟你看你,多久没来看细姨了······”

阿雅了然,游轮案子那天清晨,爹地风尘仆仆赶回家,先前应当是来过。

“我的阿雅呢,你怎幺没带来?”

老人家朝着门口左看右看。

每一回来都是这样,认得她时就问妈咪怎幺不来,把她当成妈咪时又会问她,阿雅恨不能克隆一个自己出来。

“姓何的上次给我买了堆吃的,我都留着给阿雅呢!明天中秋,我买了荣华的月饼,阿恬你等下记得带回去。一年也就吃这一次,你别拘她。”

阿雅浅笑,顺着应声好。

......**......

陪姨姥姥用过午饭,阿雅跟老人家午睡,是老式的拔步木床,很深,放了帏帐光线就有些暗。

老人躺下,从里面捧出个铁皮饼干盒来,开了盖子给阿雅。

“你挑几颗巧克力,带回去给阿雅,跟她说,姨姥姥惦记她呢,吃了要是喜欢,就多来看她姨姥姥······”

阿雅鼻尖发酸,唇角有些颤,极力忍泪,顺着在饼干盒挑。

手指来来去去,触到一颗包装质感奇怪,她拿出来,掀一隙帘子借光看,是普通的纸张。

拿来写字的纸张,一般都不会用来包装吃食,阿雅给拆开来,担心姨姥姥误食。

是巧克力。

但包装纸的内部,写着一个地址和编号······

她认得,爹地的笔迹。

阿雅一时手脚发颤,爹地是知道的,姨姥姥这个盒子,只对她打开。

留下这纸条,爹地是想让她去找什幺人吗?

阿雅心跳飞快,回身拿过盒子,再次搜看,没有别的异常。

她想了想,先牢牢背下纸条内容,又夹在书里,放进自己书包。

阿雅把饼干盒放回去,躺回姨姥姥身边,心思百转。

先前四月初妈咪祭日,她想来看姨姥姥,但恰逢考试,爹地和那人斗争也在白热化,于是作罢,但说过,今年中秋一定回祖屋团圆。

这也是她今天来的缘由。

是否爹地知她会来,从而留下?

她现在被他严加看管,两点一线,要找机会去纸条上的地点,有些难。

慢慢想办法。

她没睡着,姨姥姥也是。

暗蒙蒙里,老人家摇着扇子,絮絮叨叨。

“阿恬,你细姨也年纪大啦,难得何敬国没跟你一起来,我就啰嗦几句。转眼阿雅也大,读书很快的,马上又是该嫁人生子,我这双眼睛,不知能不能睁到那天,去看看她孩子······”

“阿恬,我一辈子没嫁人,把你娇养得花朵一般,结果你没眼光,下嫁去跟何敬国吃苦······现在你当了娘,总也该知我当时为何反对。阿雅娘胎里弱,长得又好,我不放心。你要记得,把她眼光养得高高的,将来得找个立地擎天的男人,才能护她一世安稳······”

“当年细姨也给你备了嫁妆,只是我真的好气······算了,我一并都留给阿雅,将来嫁人,给她撑撑排场,好歹也是我们林家姑娘是不?何敬国那职业太危险了,你有空啊,还是劝他别犯轴,谁没个裙带关系噢,偏偏就硬要冲前线办案······阿弥陀佛,我就盼你们母女能好好的······”

“阿恬······”

“阿恬······”

阿雅在昏弱光线里泪流满面。

姨姥姥对她有美好愿景。

可她的人生,已差不多被席城毁了······

无法倾述出口的事实,她不干不净,委身于父亲仇敌,做了万人唾弃的情妇。

手机铃响,是司机,阿雅知道他给的半日自由已经结束。

再不舍,也只得匆匆告别。

阿雅坐进车里,那遮住日光的云翳,渐渐重叠成一双浑浊而落寞的眼睛。

老人的叹息尤在耳边——

“回吧,快回。我阿雅那幺乖,被人欺负了都不会闹,要是没有大人撑腰,她可怎幺办啊······”

女孩手指雪白纤细,在眼泪掉出前,颤抖着捂住通红眼睛。

......**......

中秋节他自然不会来。

没有那人的两周,阿雅得了自在。

团圆节日,作业不多,写完了也就安静看书,阿嫂心疼这幺个女孩子,拉她进厨房,一同捣鼓着做月饼。

决计不让这家里太安静。

一个白天,安然过了。

晚上是打算和大娘一起赏月的,结果他的车来了。

他人没来,刘光明临时得的命令,来接她。

去哪,也没说。

大娘让她去换身衣裙。

山上兔子窝已经筑好,阿雅恋恋不舍,刚才抱着玩了一阵。

换之前忍不住想,那人讨厌动物毛,最好她天天抱着,兴许还能起点辟邪作用。

······还是算了,爹地在他手上,她该乖些,识趣些。

阿雅乖巧上车。

暮色四合,她降下车窗,仰头去欣赏天边一轮孤独。

下山路,开得不快。

即将拐入马路,岔口树木森森,有黑影一闪而过。

阿雅看清了。

呼吸一下子发紧,去按关窗按钮的手指,很急,很抖。

刘光明警敏,察觉到车后有人跟踪,想去拿卫星电话,看清了那车牌,又顿住,收手。

认得的。

去年年头,轩仪过生日,偷开城哥的车给蹭了。

城哥叫那小子出钱修,榨干他零花钱,最后车漆补好,反送给了他。

听说早几天出院了,城哥允许,过完中秋再出国。

又去看后视镜里的女孩,眼睛垂着,脸很苍白。

“何小姐······”

她已经收拾好表情,擡眼,微笑。

“麻烦您开快一些。”

刘光明看见,那手快要把座椅垫抓坏,没说话,加速超车。

三小时路程被硬生生挤短。

......**......

北山。

阿雅被放下在索道前,等缆车。

恍惚也想起,去年中秋假期,不正是跟他在这里?

故地重游。

身后有一道引擎声,很不要命,然后是急躁刹车声,车门摔得震天响。

阿雅盯着鞋子,没回头。

“阿雅。”

少年声音复杂,苦涩看不见底。

阿雅一忍再忍,心里某一角,还是崩塌了,碎片刺得她疼。

他站到她跟前。

“你看我一眼,阿雅。”

缆车还没来,周遭都是工作人员,她垂头的角度看得见,他双手攥着拳,手臂的疤已经长了嫩肉。

“对不起。”

她终于愿意擡头,眼神是装饰得很好的平静。

没有红,没有痛,没有惊慌失措,只有一路攒来的静,无边无际。

简轩仪错愕。

少年站在路灯下,格子衬衫并不十分鲜亮,头发剪短了,瘦了,也长高了。

阿雅很快又将眼睛垂下去。

是灯太白了吗,还是因为大病初愈?怎幺他的脸色也跟她的一样白。

“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阿雅!你来过医院,我知道,他不准你来看我,我不怪你。你在他身边吃苦了是不是······我们一起走,我豁出去没什幺怕的了······”

身后是好几道引擎声,陆续有人下车,阿雅单薄身子被夜风吹得发凉,僵硬。

“简轩仪,不要自作多情。”

阿雅努力将声音展平,心底碎片随着每下泵动刺上喉咙,都是甜腥。

就好似那日,躺在地上,脖颈被掐住,嘴里涌血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那人脾气,她领略够了,简轩仪还不记教训幺?

“我去医院只是看我爹地而已,我没有吃苦,现在我上了大学,我爹地也有他供养,一切都回到正轨上。简轩仪,我很知足这种日子······”

“何阿雅!你在说什幺!他用你爸威胁你对不对?!没关系我也可以供着你爸!你怎幺变这幺懦弱了!你爸怎幺成植物人的你忘记了?!”

简轩仪双眼赤红,去擒她的腕,黑衣保镖们冲上来。

“少爷!老爷让我们带你回去!”

“谁他妈敢拦着我!”

缆车驶来,隆隆声音里,阿雅用力挣开他桎梏。

她仍没看他,语气冷漠,“简轩仪,我不喜欢你,你做再多也没有意义。你就当看错我了,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顿了顿,她闭上眼睛。

“往后,还请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她向缆车走去,发丝在半空扫过少年肩膀,拂起香风一缕,简轩仪拼了命都捉不住。

“你说谎!何阿雅!”

“回来!回来!不准去!”

少年的嘶吼,在缆车门打开瞬间,变得无力。

黑衬黑裤的男人侧影,慵懒靠坐在车厢里,那腿叠起也是长,坐哪都是贵气。

他漫不经心,掸烟灰。

琥珀色的眼睛狭长幽深,恣肆地看着这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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